最后一门考试在六号的早上。
但考完之后辅导员没有通知离校时间的话，依旧不能擅自离校。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乏叛逆的学生在考完试当天就提着行李跑了，毕竟票都买好了，退了再买的话妥妥的大冤种，学生的钱也是钱。
如果是以前，路舟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等通知，然后订票，待到最后一天。
但这一次，他叛逆了。
看到路舟准备拿上收拾好的行李走人，刚才还坐在旁边嗦粉的孙铭，现在目瞪口呆。
之后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口，等路舟一起离开的男生。
这尊大煞神妥妥的把路舟带坏了啊。
察觉到孙铭的目光，一直在门口盯着路舟的容祈冷不丁朝这边看过来。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看其他人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
孙铭对这种目光总会下意识的打怵，也不怪他以前认为路舟怕容祈，更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在偷偷搞地下恋情。
孙铭纳闷，这两人私底下谈恋爱到底是何种情形？
原谅他的想象力太贫瘠，完全想不到容祈这样的人还会谈恋爱，谈恋爱的对象还是性格慢热内向的路舟。
从孙铭的角度分析的话，路舟和那个叫俞白泽的学长还比较般配。
他和容祈这样的人谈恋爱，真的不会觉得无趣和压抑吗？
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孙铭可以看出路舟做事情比较被动和慢热，互补的话，也该选一个阳光开朗的型的吧？
反正孙铭在容祈身上找不到任何同龄人的共同点。
容祈这个舍友，给孙铭的感觉仿佛是一滩阴沉幽暗的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没有一点生气可言。
不小心踏足的话，恐怕只有坠入深渊，溺闭而亡这种唯一结局。
“我先走了。”
路舟把笔记本放到了电脑包里，对孙铭和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周渡道别，就和容祈一起走了。
周渡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向一边摸着下巴沉思，一边发出啧啧声，并且还在摇头的孙铭。
“你又怎么了？”
孙铭叹气，惆怅地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周渡，悠悠唱了一句：“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好端端的他还唱起来了，周渡一个无语的白眼丢过去：“毛病。”
周渡顿了顿，再次看向门口，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路舟好像是和容祈一起走的？
单纯的巧合？还是……
周渡又看了一眼这几天透着古怪的孙铭。
算了，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真的猜到了他也当不知道吧。
一离开宿舍楼，扑面而来的就是刮脸的冷风，路舟下意识把下巴往围巾里塞了塞。
路舟侧目，看了一眼把双手放在大衣口袋的容祈，他面色疏冷，再冷的寒风恐怕也没有他那股从骨子里散发的阴冷寒气重。
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在生病的时候展现脆弱，也会因为委屈发脾气掉眼泪，甚至还会为了亲密行为产生羞怯和别扭。
察觉到路舟不走了，还盯着自己看，容祈转过身后，用那双不近人情的双目投过去一个淡淡的眼神，问他怎么了？
路舟换了一只手拉行李，本来容祈要帮他拿的，他没让。
容祈站在距离路舟两三步的位置，看着路舟再次走到自己跟前，就在容祈要准备转身，继续朝前走的时候，路舟把靠近他的那只手，很自然地伸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这只不算太冷，也不怎么热的手，在容祈看不到的地方，握住了他一直放在口袋里面的手。
温柔的，熟练的握住后，又轻易的变成了手指交扣的状态。
都说十指连心，在两人的手指紧密握在一起时，容祈只感觉手上血液的流动速度加快了，直奔那颗鼓动的心脏。
路舟做完这些行为，没敢看容祈，目光盯着脚下的路，从围巾缝隙呼出来的热气在眼前不断凝结成水雾。
“走吧。”
这时候路上几乎看不到人，两人沉默不语的朝着东门的方向走。
路舟先前开的车原本停在西门那边，但这几天容祈开过，停在了东门这边。
靠近东门这边有个快递站，大家需要寄取快递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所以这边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容祈的目光顿了顿，只因为他发现前面有两个女生一边拿着快递，一边说说笑笑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从模糊到清晰的距离，容祈下意识地松开手，但只有他一个人松手显然是不行的。
旁边就是景观湖，那两个女生脚步一拐，从上面的石板桥抄了小道回不远处的女生宿舍。
看情况应该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两个男生在口袋里面手牵手。
容祈抿着唇，看向没有松手打算的路舟。
他收回目光，终于开口：“你不用逼自己这么做。”
容祈认为路舟是因为那天早上事情，在强迫自己去接受他们之前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他愿意这么做，容祈说不开心的话，当然是假的。
但是容祈也没有想过能一蹴而就，不会天真的认为在短短的时间，他们的相处模式能立马产生质的飞跃。
容祈过去不急，现在依旧还是不急。
容祈再次目光深深地注视眼前少年，或许是因为循环渐进，会让自己更加安心吧。
路舟对上他的视线后，又低头看向两人放在一个口袋的手，喃喃：“这样走路好像不怎么方便。”
容祈低低嗯了一声，再次松开手指的动作有些缓慢，他安静地等待路舟将手拿出去,然后他们各走各的。
说好了慢慢来，不急。
容祈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下一秒，他疑惑抬头，看向已经将手拿出去的路舟，再看看依旧被路舟握在一起的手。
和刚才唯一的区别，只不过从口袋里的牵手变成了暴露在空气中的牵手。
甚至比刚才还要严丝合缝，连呼啸吹来的冷风也灌不进去。
这样不是更加显眼了吗？
容祈眨动眼，路舟再次迈开步伐，拉着他朝前走。
当第一个人从他们身侧路过的瞬间，容祈的心脏往上提了提，手上瞬间收紧的力度，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那一秒握的更紧。
一个又一个的行人从身边走过，有目不斜视的，有察觉到什么看过来的，也有路过后，站在后面看了好几眼，和同伴小声交流的。
此时作为主动的那一方，路舟紧张吗？
如擂鼓般的心跳回答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像这样没有丝毫的遮掩，没有刻意的疏离，和容祈大大方方走在大庭广众之下。
路舟甚至都感知不到风刮过脸上的触感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热气，仿佛再热一点，大家就能看到一个行走的蒸汽机，不断在这个冷风呼啸的天气下冒出白色水雾。
这时候他们谁都没有在说话，明明都想要加快步伐，却又强忍着那抹冲动，让自己的步调尽量和对方保持一致。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出了校园，走在了人更多的街道上，最后一前一后地坐到了车里。
衣服上面夹裹着外面带来的冷气，和衣服下的闷住的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两人的呼吸不由自主的缓慢又粗.重。
在车子这种狭窄密闭的空间尤为明显。
发现容祈还没系安全带，路舟朝那边靠去，伸手帮他系好。
他能感觉到容祈的呼吸就在耳边，在准备坐回去的时候，路舟忍不住偏头看他。
视线像是交汇了十几秒，又好像是一触即发，一直到呼吸变得不分你我，路舟才后知后觉他们接吻了。
容祈用着不算熟练的吻技，试图跟上路舟的步调，以免自己又像之前那样，被自家小哭包吻到呼吸不上来。
相比之前那种温柔到腻腻乎乎的吻，路舟这一次就显得用力了很多，也更加让容祈无法招架了。
分开时如藕断丝连般的银丝，让容祈见了后眼神晦暗，这一刻很想起身跨坐到路舟身上亲个够。
在这方面，路舟对他再了解不过了，用纸巾帮他擦掉之后，轻声：“坐好，我开车了。”
死于车祸的路舟对开车并没有太大的抵触。
他以前比较怕坐飞机，总觉得在高空中没什么安全感，所以上一世每次寒暑假回家，他只买火车票。
慢是慢了点，但胜在心安。
既然都死过一次了，路舟也不是不能尝试坐飞机出行，起码一天不到就能到家了。
只不过这一次，路舟依旧选择了火车，至于原因……
路舟看向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容祈。
他想知道，在很多事情都变了的情况下，有些关键的事情究竟能不能改变。
就好像之前的事情，就算过程变了，时间变了，但重要的事件依旧会以另一种方式上演。
如果无法改变的话，那是不是说明这一世他就算不会因为车祸死去，也会因为其他意外离去，时间线甚至会提前。
说不定就是下一秒呢？
当后方的鸣笛响起，路舟才发现交通灯变成了绿灯，继续开车直行。
然后，他找了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容祈以为他要下车买什么东西，等了半天，也没见路舟解开安全带下车。
容祈发现路舟刚才还红扑扑的脸蛋，这会儿有些发白。
“怎么了？”他以为他身体突发不适，立马解开安全带，想绕过去查看情况。
路舟一把拉住了容祈的手，把他拽了回来。
“容祈。”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好好活着？”
其实死过一次后，路舟不仅没有恐惧死亡，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能淡然接受谁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或许是他从意识模糊到死亡的时间太短了，甚至都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短到他还没看清容祈的脸，就彻底断了生机，才导致他对意外身亡没有太大的感触。
反而是当他浑浑噩噩困在别墅，只有容祈出现才会清醒的那段时间，路舟望着容祈独自待在不见光亮的屋子，抱着他生前的衣物小声抽泣的时候，路舟才冷不丁意识到，原来自己死了啊。
当容祈站在他坟前，当他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路舟才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
这一刻，路舟抓着容祈的手，并不知道他看向容祈的眼神有多难以形容。
那种他离自己很远的感觉，再次浮现在容祈的心头。
按理来说，容祈应该愤怒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隐隐有些痛。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太蠢了。”他声音晦涩，回答路舟方才的话。
因为他亲眼见证过这样的事情。
那个男人从高处往下跳的时候，只有五岁的他就在下方不远处的泳池里面，血一点点从平面溢到了干净的泳池里。
稀释，不断稀释，直到和水融为一体。
之后就是尖叫，救护车，凌乱的脚步，各种各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杂乱到让人头疼。
像是在做梦般，看到的影像更是重影叠叠，看不真切。
哪怕时至今日，那段记忆也是乱七八糟。
“殉情这种事情太蠢了，路舟，我不会为你死的。”
容祈黑沉的眼珠子直勾勾看过去，一眨不眨，又一次重复。
“我不可能为你而死的。”
绝情又冷酷，但这也是事实，为爱殉情真的很蠢。
他似乎是在怕路舟不信，不断强调：“我很喜欢你，但我不会为你死。”
容祈以为路舟至少会感到尴尬和难堪，或者生气，但这些都没有，这人正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和异常温柔的语气开口。
“嗯，不会。”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稳妥又安全，没过多久又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家菜市场，里面卖的东西便宜又新鲜，上一世搬出宿舍后，路舟没少来。
九号才走，路舟得买点这几天需要用的食材。
容祈也没有多问，跟着他下车。
因为刚才的事情，容祈的情绪明显不高，只知道闷闷地跟着路舟走过一个个菜摊，听着路舟和菜摊老板交谈。
容祈的成长环境从来不需要他出入这种场所，三餐的食材都是让负责厨房采买的佣人去做。
像衣服鞋子这些日常用品，也不需要他亲自去商城购物，就会有人拿着各种新款送到家里让他挑选，或者直接私人订制。
爷爷从小就教育他，这些日常的零碎琐事，不会给他创造什么有用的价值，只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他只需要按照爷爷的安排，把心思放在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足够了。
他从小接触到的同龄人，自然也不需要做这些。
而路舟恰恰相反，他生活的环境总是缺少不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自然也避免不了和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搅合到一起。
所以说，路舟和容祈的鸿沟明显到都不用刻意寻找，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在那。
这也是路舟迟迟无法理解，容祈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原因。
在这段不正常的恋情中，路舟也难免存在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自卑感。
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像是一场跨越阶级的完美爱情故事，可灰姑娘本身就是贵族出身，只是碰上了恶毒继母的打压，其实她和王子本身就属于门当户对。
路舟从来不是换了性别的“灰姑娘”，就算父母在世的时候，路舟家境也称不上优渥，只能说在不追求精致生活的前提下，能保证衣食无忧。
和容祈这种出生就在罗马的人比较，差距依旧很大。
在正常情况下，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更别提发生什么狗血的爱情故事了。
可偏偏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让两个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产生了不可能的交汇，并且还不是那种短暂的产生了一个交点。
而是反反复复的相交重合，以至于重来一世，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路舟完全可以继续逃，继续躲，或许逃过了容祈，他就不用担心有一天会迎来无法预料的死亡时刻。
就像那本小说里写的一样，他注定是容祈得不到的白月光。
死了，自然什么都得不到了。
或许只要路舟逃得够远，够久，直到容祈像小说描述的那样，找到一个他真正意义上发自内心爱着的人，察觉白月光只是年少的一种可笑执着，或许路舟就不用死了。
可是，路舟并不想这么做。
在等老板称量的时候，路舟侧目看向身边这个没有丝毫不耐，甚至是嫌恶的男生。
他全程紧紧地跟着他，从刚才下车时的闷闷不乐，心不在焉，逐渐变成认真的观摩他如何在菜市场买东西。
察觉路舟看着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别的地方。
路舟见状，释然的莞尔。
他承认，他就是放不下容祈。
早在他们那段扭曲关系中，路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人烙印在心底了，只是自尊心和自卑心，不允许他面对这件事。
容祈听到路舟冷不防的轻笑了一下，然后他就把手上装着菜的袋子分给了他一半。
容祈没有任何异议地接过来，继续和路舟并排走。
在嘈杂的市场里，他往路舟那边挪了一下，再伸出手，用小拇指小心谨慎地勾住了路舟的小拇指。
察觉到路舟晃了晃他的小拇指，容祈藏在围巾下的嘴角满足的勾起。要是，时间能流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这一刻，仿佛车上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到了晚上入睡的时候。
换好睡衣的容祈躺到被窝里，在房间陷入黑暗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为什么要问那种事情？”
没记错的话，他生病的时候，路舟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那次路舟问的是，如果他死了，他会不会找一个长相相似的人替代他。
这种没有任何由头的询问，怎么想都很奇怪。
是不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哭包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舟就知道他会问，也想好了说辞：“看到了一部电影，有感而发。”
容祈知道路舟最近似乎想做影视解说方面的副业，这个说辞勉强站得住脚。
可是容祈不是很信。
小哭包在说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人，但现在四周都黑乎乎的，容祈就算想观察也无能为力。
容祈没追问什么电影，而是闷闷不乐的问他上次的事情。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找替身？”
他的喜欢在他看来有这么廉价吗？
可是，既然小哭包认为他会找替身，白天的时候又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这不是自相矛盾了？
路舟听到这个质问后有点意外，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容祈生病的时候自己问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容祈还记在心里。
这个问题，要怎么解释呢？
“只是好奇，很多影视剧都这么演的。”路舟也只能拿出这种说辞了。
换来的是容祈的冷哼，以及在被子底下掐他侧腰肉的惩罚。
“我不会找替身。”容祈十分不满的强调。
“嗯，我知道。”
虽然在死的时候路舟才知道，自己只是反派借口找替身的早死背景板白月光，但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他的人生并没有像小说那样能轻描淡写的一笔概括。
他和容祈的恋情，更不是短短几行文字，就能说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