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两月过去了,自从那日回到玉学府,温玉便不曾踏出过房门。
楚常宁今日也收拾好衣物,准备回神界去了。
她方推开房门,便看到韵欢蹲守在她舍房前一颗枝繁叶茂的柳树之下。
辰时之景,天高气轻。
灵气四溢,扑面而来。
郁郁葱葱,怡然自得。
“你也要走。”
韵欢站起身子,她脸上的大半面容都被柳树的阴影遮住,分辨不出她此时此刻是何种神情,只能看到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楚常宁的周围。
“嗯。”
楚常宁紧紧握住绥纤剑鞘,大概是出于内疚,她撇开了脸,不敢与韵欢对视。
“师姐,我.....”
她欲言又止。
本是答应好了江歧,留在学府内陪着韵欢和温玉。
罢了,是自己食言在前,又有何可以解释的。
温玉自从那日后,便不再授课教学,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屋子内,不吃不喝。
尽管任何风吹草动,也始终不予作答。
楚常宁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开始复盘当日那一战,戴面具之人所说的话,以及薛瑾死前对着穆秋说的几句话,使她有了心结,坐立难安。
她心中有一些头绪,但一直不敢相信。
滴水之恩都要当涌泉相报,又何况是当日救众人于水火之中的薛瑾。
她如今已不止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想要的是,替薛瑾报仇。
韵欢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从衣袖中掏出一小块精致木牌,递给了她。
木牌本体用的是黄花梨雕刻而成的,只有巴掌大,下半部分刻的是互相陪伴了千年时间,一同在后山舞剑的学府四子。
江歧,薛荥,韵欢,楚常宁。
最上方的温玉,一人便占了大半部分。
他双手抱臂,眸子低垂,正一脸欣慰地看着身下众人。
五人的神情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尤其是江歧,一看便是下了功夫雕刻,满身正气,神清气爽,甚至眉宇间的细节都比众人的多了些。
“大师兄.....”
仅一眼,她便哭笑不得,随之红了眼眶。
因为这正是,江歧经常拿在手里把玩的那枚。
黄花梨木,能够安神镇痛。
江歧不知她的血脉为何会侵蚀自身,疼痛难忍。
他性子冲动,时常坐不住,却为了自家师妹,可以静下心来虚心求学。
也不知是自己翻阅竹简看到的,还是故意打听到的,黄花梨木竟有安神镇痛之效。
所以他一有时间,便去各界寻找合适的黄花梨木。
他思索许久,若是赠予韵欢,那么她肯定会更偏爱手串,或是步摇。
可楚常宁性子寡淡,他观察了她不下一月时间,发现她平日里不是拿素雅的发簪挽住发丝,便是随手束在脑后,除了日日佩戴在腰间的瑛玉铃铛,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别的饰品。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既然她没有喜爱的饰品,那他便制成木牌,将众人皆刻在上面。
待学业圆满,离开玉学府时,也算有个纪念意义。
可奈何天不由人。
前些时日他在快抵达东海之时,一模衣衫,发现竟忘了交给楚常宁,于是又急急忙忙地御剑回来,碰巧遇到了在舍房门口,蹲坐着思索的韵欢,于是他便将木牌交给了她。
“大师兄说,让我们继续陪着师傅。”
韵欢不舍地看着楚常宁,搬出江歧,企图挽留住她。
手中木牌被楚常宁攥的温热,她仿佛是回忆起了从前玉学府的热闹日子。
一时之间,泣不成声。
她忽然害怕自己会后悔做出辞别的这个决定了,于是她不再理会韵欢,径直飞奔到了温玉的房门前。
她要替薛瑾手刃负心人,更要去寻自己的身世。
绝不可在此时优柔寡断。
楚常宁照着当日江歧和薛荥的动作,跪在温玉的房门外,重重磕了三个头,待抬起头时,额头已然红肿一片。
脑海中忽然又回想起,江歧那次坑骗她们看人界话本。
温玉知晓了后,罚江歧跪在学殿一天一夜。
韵欢在一旁煽风点火,薛荥在一旁尽力憋笑,自己则是用神力偷偷同温玉传话,为江歧求情。
“你们不要得意忘形!!”
“活该!谁让师兄你越来越像登徒子了!”
“师妹说得对。”
“叔父,大师兄跪了一天一夜,不曾进过膳食,身体怕是会吃不消啊.....”
楚常宁定了定思绪,这次没有再急着起来,而是跪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也算是给江歧的一个交代。
“叔父,您早已是真神之躯,两月不进食,倒也无妨。”
“常宁不识礼数,天天来烦您,还望叔父见谅。”
“叔父虽不曾让我喊过您一声师傅,可您教我如何修行,如何静心。”
“如何使剑诛邪,如何铸剑炼丹。”
“如何凝气聚灵,如何感悟天地。”
“在常宁心里,您早已是我的师傅了。”
“在玉学府的这一千年里,叔父从不舍得责罚常宁,仅有的一次,还是您罚我抄写十遍静心诀,时间有限,到最后我实在没抄完,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一马。”
“叔父对常宁的好,常宁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来日定要报答叔父的恩情。”
“自魔界一事,这几月里,师姐与我皆是郁郁寡欢,更何况我心中还有未放下的两件事。”
“倘若不去解决,恐怕将来会阻挡心性修行。”
“况且,您不是最厌恶顿足不前,忘恩负义之辈。”
她止住话头,无比期望温玉能够出来见她一面,没想到直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还是死守房门,没有任何动静。
“徒儿不孝,烦请叔父,多多保重......”
说罢,楚常宁早已泣不成声,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在踏上绥纤剑之时,又回头看了紧闭着的屋门一眼,随后才缓缓离去。
温玉看着她逐渐缩小的身影,身形渐抖,手中已凉透的茶水再也拿不住,摔碎在了地上。
地面上月白之色的水渍扎眼,楚常宁离去前的几句话振聋发聩。
他摇摇欲坠,起身推开了门。
匆匆赶到的韵欢看到了温玉孑然一身,望向远处的这副模样,知晓了玉学府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楚常宁。
她看着消失了这么多天的温玉,心中委屈,面上随之苦涩一笑。
“师傅.....”
温玉与她对视,心痛至极,大抵可以称之为后悔的泪水,自他眼眶,争先恐后,汹涌奔出。
“欢儿啊,你瞧。”
“如今之景,凄凉一词才为之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