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跑了的莫云,南舒连忙上前扶起陆炎,取出一个玉色小瓶,在陆炎鼻尖晃了晃。一股甜腻的香味冲入鼻中,呛得陆炎咳嗽起来。
不一会,他的知觉就恢复过来了。
陆炎心下纳罕,南舒手中的毒竟然这样厉害!
他不是没有见过软筋散,药效这样强的却是第一次见。他原本可用内力护体,这么一根银针根本无法刺入他体内,但为了放跑莫云,他故意撤去内力的保护,那银针竟然让他当场倒了下来。
陆炎体格强悍,不过片刻便感觉自己体力在慢慢恢复,但为了转移南舒的注意力,他还是软绵绵地靠在南舒身上。
南舒在陆炎身上找到针,将它拔了出来,担忧又心疼地轻柔地摸了摸陆炎的额头,“解药见效很快,一会就好了。”莫云的逃走证实了他的怀疑,山里的这户人家是特意等着他来的,他们是谁的人?有什么目的?局势愈加复杂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如画优美的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忧郁,好似江南连绵细雨中弥漫的云雾,飘渺而脆弱。
山洞里幽静寒冷,南舒穿着单薄,忍不住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胳膊已经发麻,从沉思中醒过来,低头就看见呆呆盯着他的陆炎。
长眉一蹙,想到昔日陆炎对他吹嘘武功盖世,自己被他几次出手相救便相信了他,真是被陆炎迷了眼了,陆炎一贯轻狂,对自己几斤几两的实力估摸不清实属正常,而他竟然差点相信了陆炎的话。
还好那针上的毒不过软筋散,没有大碍。
他很妥不成钢地推了陆炎一把,怪罪道:“你冲上去做什么?还说武功盖世呢,这针上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你今日便要真的躺在这里了。”力道很轻,陆炎在他怀里歪了一下,下一刻又被南舒抱了回来。
这实在不怨陆炎,自从准备要来龙鸣山起,南舒就整日处在奔波之中,他好久没和南舒这样腻在一起了,这样被抱在南舒温暖馨香的怀里,他当场就有些心猿意马。
这心思得亏没让南舒看出来,否则他怕是要疑惑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色魔,这样危机的情况,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陆炎估摸着时间,装作酸软地支起身体,眉眼耷拉着,“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药,对不起,都怪我把那个小子放走了。”
他一贯狂傲,哪里有这般可怜兮兮向人认错的时候。
南舒硬起的心肠立刻软了下去,但他害怕陆炎再入险境,摆出一副冷脸,“谁怪你这件事了!你武功已达宗师之境,怎能连一根小小银针不敌?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炎给他一下问住了,总不能把自己放走莫云的目的说出来。
他思考的样子让南舒更加确认,陆炎是为了在自己面前逞强才夸大自己武功的,长眉一皱,清淡平静的双眸中燃起一丝怒火,“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陆炎,你这样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你知道吗?”
他面沉似水,那丝在水中燃烧的怒火看起来细小,却随时准备蒸干湖中的水分,把陆炎烧尽了。
自从陆炎跟在南舒身边,从来没见南舒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竟然有种心惊肉跳之感,他不知不觉屏住了气,比在战场上还小心翼翼地思考着该怎么转移南舒的注意。
他垂下眼睫,避开南舒发亮的眼睛,开始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很多年后,已是北国皇帝的陆炎,一身玄色金线龙袍,跪坐在南舒身边,十二旒冕冠倒在一旁,他抱着他,亦是这样,一遍遍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可我不后悔。
陆炎这样温顺,反而让南舒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抿起嘴,开始反思自己,“不,是我没和你沟通好,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有些自保的本领。师父给我配了些毒药防身,紧急情况下让我寻机会逃脱。”
“你师父?”陆炎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南舒确实该有个师父,宁莺说南舒曾经有过武功,后来被那两个身份低微的皇子推下冬日的河中才会损伤筋骨,教南舒武功的人是谁?
南舒简单道:“在国公府教导过我,师父不喜喧嚣,隐居山林了。”
陆炎轻轻眯起眼睛,脑中疾电般闪过云来山中的那个老者。
那时他和南舒困在山中,是谁给梁关驻军报的信?他心中有了猜测。
陆炎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的严重性,皱起眉头问:“你身上带着的这些毒药万一误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南舒抚摸了把陆炎乌黑的头发,手感虽硬却很顺滑,挠在手心里痒痒的,“放心吧,我都配着解药呢,我这毒药高手如你都会中招,我还用得着怕别人吗?”
陆炎眼角抽搐了下,心道:那是我故意的好吗?你怎么能这样掉以轻心?!
他勉强笑着转移话题,“有机会见了师父他老人家,我得好好孝敬孝敬他。”
南舒踌躇一下,点了点头。
茅屋燃烧的火光冲天,在黑夜中照亮了半边龙鸣山,寂静中洞外传来数人踩在枯枝败叶的嘎吱声,不知是敌是友,两人屏气凝神。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随之传来一道坚毅的男声,“殿下千岁,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是援兵到了。
南舒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向陆炎,却见陆炎半阖双眼神色平淡,对援军的到来并无意外欣喜之色。
他轻声问:“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好多了,你放心吧,我能走路。”陆炎坦然接受着南舒的关心,他早用内力将毒素逼出体外,但为了不引起南舒的怀疑,只能装作低迷不振。
两人从地上站起,南舒上前想要扶着陆炎,陆炎身体不经意间一顿,顺势倚在南舒身上了。
走出山洞,茅屋燃烧升起的红色火光仿如一轮落日的余晖,照亮半边龙鸣山。
在殷红与夜色交织中,端丽俊美的青年扶着一个低着头的男子缓步从山洞中走出。
南舒的面具早在慌乱间丢在了茅屋中,白皙的脸庞映照在暗红的天色下,眼眸平静地看向军人。
领头的军人只见过南舒带着面具的样子,许多人传闻南舒长相丑陋才不敢露出真容,不知为什么,他一见这个貌美不似凡人的青年,那样沉稳从容的气度,直觉便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他行军礼,“殿下,属下已将龙鸣山彻底封锁。”
南舒面色平淡,“茅屋那里你可见过一群黑衣杀手?”
军人低着头,“属下发现山中几波人的形迹,其中有一支早早撤离,没有抓住他们。”
南舒沉吟片刻,吩咐道:“有一对老夫妻还在茅屋的地窖里,将他二人救出来安置好。另外,有一个扮作樵夫的青年男人,长相有些俊秀,搜索龙鸣山寻找他的踪迹,加紧布防,凡有异动,不可错过。”
军人领命,”静安寺刺客已除,殿下是否要回静安寺?”他小心翼翼地抬眼,他们早奉命驻扎在静安寺中等待刺客,本应保护好殿下,没想到殿下竟然失踪了,幸好有人发现殿下留下的记号,让他们一路找到这座茅屋。
太子一顿,看向倚在他身上的男人。
一直低着头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男人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却比太子高大伟岸,目光扫过军人。军人一震,那气势与太子殿下的清贵端方完全不同,顾盼间隐隐有睥睨天下之感,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南舒回到静安寺的时候天还未亮,静悄悄的。
突然一道高亢的声音划破寂静,“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这寺里还不知哪里潜藏着刺客,伤到本王性命你们负得起责吗?你们看见那边山上着得火了吗?烧过来伤到本王你们如何负责?”
军人举着火把,禀报道:“我们把静安寺封锁了,两位王爷担忧寺中安全,从昨日下午一直在说要回南都。”
南舒在昏暗跳动的灯光里转身看去,只见身后跟着几个随从的越王和瑜王打扮朴素,正站在檐下对着巡逻的士兵发着火,士兵瘫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越发让两人怒火中烧。
一贯以温和待人的越王虽然还能维持理智,脸色却难看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瑜王浓眉倒竖,咬着牙忍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抓住身侧随从的刀拔出鞘,指向士兵,冷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王!南舒怕是早成了刀下亡魂,本王这取你狗命送你下去见你的主子!”
“瑜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很好听,瑜王和越王一听就知道是谁,两人一震。
瑜王的刀还没劈出去,听到熟悉的声音,五指一松,刀铿锵一声落在地上。
俊美的青年从小径宛转出徐徐走出,殷红的光影明灭之中,他仿如九重天下凡的神仙。
越王和瑜王看见来人眼中惊艳闪过,直到人走近了,才回过神好奇这是谁,没想到美人一笑,发出的声音是令他们熟悉到恐惧的声音,“孤不过离开一日,两位王爷的气焰倒是越发嚣张了。”
他们两个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再看到那风华绝代的美人身后跟着的军人,霎时间面色如打翻了的调色盘。
空气都是凝滞的,南舒身后的军人和巡逻到此地的士兵都看向他们,最终两人拱手行礼:
“太子平安归来,天佑南国。”
南舒一笑,“天色未亮,两位先回去歇息,大典未成被刺客打扰,明日重新商议祈福一事,结束后,再回京不迟,二位意下如何?”
他不戴面具,一笑便让天地生辉,越王和瑜王默然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回话。
南舒瞥了他们一眼,示意士兵带二人回去,便不再理会两人转身离去了。
等到南舒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越王和瑜王回过神来,在士兵的护送下回到住处。
他们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瞭望着远处火光。
一人嘲讽道:“果然是两个废物,这样都拿不了南舒的命。”
越王若有所思,“未曾想他竟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瑜王冷冷一笑,“你可真是色迷心窍,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小心死在温柔乡里。本王乏了,先去睡了。”
越王在瑜王身后摇摇头,总是这样着着急急风风火火,可不怪别人把他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