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现实

车子驶出校园，流入车水马龙。

华灯初上，城市的到处闪烁着红橙黄亮眼的霓虹灯，尽显都市繁华。

车灯、商铺灯、街灯交织，明晃晃闪得眼难受，遥衿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停留在车窗上。

车窗上映着自己的依靠在座椅的人影，和驾驶座上的坐姿挺拔，恣意沉稳的倒影。

视线从额前的发向下，宽阔挺立的额头，五官精致，一双眼角似刀削，眼神锋利深邃。黑色衬衫纽扣扣到最上一颗。

是成熟、内敛、禁欲的精英模样。

遥衿脑子里不由想到了三年前同他的几次相遇。

其实记忆原本已经很模糊了。如果不是和易逢亭在学校讲座见到，遥衿几乎不会再想到他。就算想起也只是当旅行途中的偶遇，只不过他们当初“略有缘分”，路程有些重合。

然而这些都只是偶然，实际上两人都只是彼此那场旅行途中的过路人。

会有彼此的联系方式是意外，消失在对方的好友列表才是合理。

遥衿想得出神，目光逐渐涣散。车子不知道绕了几个圈，去到了哪里，遥衿的肚子似乎有翻涌之意，她紧闭嘴巴，闭上眼睛静静缓解生理上的不适。

易逢亭在商场门口找停车位。车熄火，拔下车钥匙，这才看向坐在身边却一路无话的女孩，却见对方脸色似乎不对劲。

“遥衿，不舒服？”

听到声音，遥衿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眸中浸着水。

易逢亭微蹙眉。确认了遥衿是记得自己的，便想带她吃个饭。

当初，遥衿算是助推他在事业上迈出新一步的人。此刻要请她吃饭，她同意了才将她带来，怎么却哭了？

“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易逢亭放低了声线问。他在事业上杀伐果断，工作后，几乎没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别人说过话，对父母亲也是正常的语气，不会刻意。

这个并非自己的同龄人，而是比自己小了许多，还在校园里读书的女孩，本就让易逢亭不自觉语气缓和，现下她在自己面前泪光盈盈，易逢亭用了最温柔的语气询问女孩。

遥衿看向对方的脸，有些朦胧，多了层重影，才发现自己眼里包着泪水。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只是有点不舒服。想喝点清汤。”

女孩回答，声音乖巧娇软，确实没有不愿的情绪。易逢亭轻点了头，“好。先下车。”

易逢亭带遥衿坐电梯到了最顶层。从户外停车场到进入商场的一段路吹了风，遥衿觉得体内不适缓解许多。

跟在易逢亭的后面，看着他的宽厚背影，不自觉想到刚刚易逢亭刚刚易逢亭问自己的语气，那么温柔关切，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遥衿随着易逢亭进到一家中餐馆，服务员询问过之后，带着两人穿过外面的大厅，引进隔离外堂嘈杂声音的包厢里。

包厢的设计古色古香，雕花镂空的置物栏，绘竹的沉木椅，软垫上铺着一层深色的软绒布。

引入门的服务员从门侧光滑透净的竹编制挂篮上拿出平板，“这是我们的菜单。两位可以直接从平板点菜。也可以按铃，会有专门的点餐人员为您服务。两位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遥衿看着递过来的平板，然后看了眼易逢亭。

易逢亭接过平板，放在桌上，对服务员说：“先出去吧。”

服务员离开，遥衿低头翻菜单本——上面的菜都没有标价。

遥衿原本只想喝些清汤寡水，但是看着菜单上精致的菜品图片，感到自己有些饿了。

“想吃什么，随便点。”易逢亭并没有看菜单，而是拿着手机在回复信息。好像要吃饭的只有遥衿。

遥衿坐在对面，低头看菜单，无措。

是要自己点自己的，还是点两个人的量？

这些菜的份量，是多大的？

遥衿思索无果，抬头看还在处理消息的易逢亭。

“易老师，你要吃什么？”遥衿想对方没空看菜单，应该是要自己帮忙点的吧。可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忌口。

“选好了？”易逢亭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没有……我不知道该吃些什么？”

“有什么忌口吗？”

“呃。不吃香菜大蒜。”遥衿想了想，又补充，“不要太油腻的。”夏天要吃清淡一些。

易逢亭颔首，然后拿起平板，选择菜品。

不一会儿，他放下平板，有服务员敲门，随后推着小餐车进来。

遥衿内心感叹惊奇这里的做菜速度。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

服务员带着白手套，只是将国风样式的餐具仔细摆上。

遥衿第一次感受这样细致无声的服务，服务员将餐具摆放到面前，她诚挚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服务员没有开口回话，只是微笑着，对遥衿摇头。遥衿领悟到她是在说“不客气”。

服务员离开之后，遥衿好奇问：“她们是有规定不能和顾客交谈？”

易逢亭伸手，修长的手指握住温水壶，又拿起遥衿的杯子，给她斟了杯水。将水杯递还到遥衿面前，才给自己倒，开口道：“负责上餐具的是聋哑人。”

遥衿震惊，从对餐馆的雅致装修设计认识到这里的“昂贵且金迷”，到对这家餐馆生了敬意。

愿意为残疾人士提供工作的机构不多，一家餐馆，从点单到上餐，以及随时回应客人需求，都无时无刻需要和客人进行沟通，但却愿意开辟新的岗位，专门提供给她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包厢的原因，上餐的速度迅速，很快两人的面前就摆上丰富的菜品。

遥衿的面前比易逢亭面前多了个圆口瓷杯，里面是碧玉绿青叶和细滑的肉丝，遥衿用配套的竹青汤匙拨了拨汤面，浅浅地勺了半匙，汤色淡白透黄，少许细油漂浮在上，送入口中，汤汁细腻清甜。

遥衿看向易逢亭，眼中带着惊喜眸光，暖黄的灯光之下，像是被被撸毛毛的小喵咪舒服地敞开肚皮，尤为惬意。

易逢亭看到女孩的模样，轻声一笑，说：“这是两广的桑叶肉丝汤。采以新鲜桑叶芽，搭配肉质鲜嫩的鸡胸肉切成丝，熬煮而成。”

“两广地处南方，夏季湿热，又喜欢喝汤，这是他们夏季必备汤品之一。”易逢亭介绍这款汤的来源，又对上遥衿的灼灼目光，“看来，你应该喜欢。”

遥衿笑着点点头。

原来是两广那边的汤。早就听说两广人爱喝汤，几乎顿顿餐上离不开汤。

遥槐在家也会偶尔买广式靓汤汤料包，但基本都是属于滋补的汤。这是遥衿第一次喝到用桑叶芽做的汤，桑叶呈碧色，芽色新鲜，入口的口感带着丝丝清甜。

一连喝了好几口汤，遥衿才开始动面前的饭菜。

饭间只有餐具碰撞声以及微弱的咀嚼声。遥衿食用过半，觉得自己饱了。汤也已经在她一口饭两口汤中饮尽。然而面前还有一半剩饭菜，她让自己慢慢地、慢慢地细嚼慢咽，好让五脏庙接纳这些“多余的饭菜”。

一面吃，一面看向易逢亭，思索自己该如何开口想问他的问题。

易逢亭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看向她，没说话，但目光表达“有什么想问的”。

遥衿却也没开口，只是对视后又错开目光，然后吃一口饭，嘴巴吧唧吧唧咀嚼，眼睛直视看着易逢亭。

到后来，易逢亭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注目影响了无法下饭，放下手里餐具摆放成用餐完毕的方向，抽出湿巾擦拭嘴唇，拿过一旁浸过水的棉巾每根手指都仔细擦净过。

然后正式回望，一直断断续续地，一边像只小松鼠一样嚼嘴里的食物，一边朝自己盯着的女孩。

“饭菜不合胃口？”易逢亭问。

遥衿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快速将嘴里的饭菜吞咽。

“我想问……你怎么会想请我吃饭？”遥衿试探问出第一个问题。

“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遥衿顿住，回想，来之前确实没有问过对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吃饭。可那是因为本来要拒绝的。后面答应是因为，自己存了其他疑惑的问题。

遥衿深呼吸，终于准备要问出最重要的问题：他当初为什么会删除她......

她脑海里甚至闪过许多对方会给的答案。

亦或是，没有答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遥衿就是想知道，对方的理由。

毕竟，如果是刻意所为，今天应该不会主动邀请自己共进晚餐。

“易老师。”遥衿轻轻开口。

易逢亭在对面等女孩子继续。

遥衿低头，不禁又有些不好意思。问对方这个问题，好像会把事情搞复杂，又有点奇怪。

虽然自己当初确实不开心，但是此刻易逢亭并不是那个听他爸爸的话开车送自己到目的地，还主动联系工作人员还自己帽子的叔叔。

而是，作为“社会精英”“讲座嘉宾”“成功人士”，甚至是“商人老板”——最少是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坐在自己面前。

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是和他旅游途中偶遇、浅识，凭什么质问他几年前的事情呢。

原本似乎理直气壮有话要说，却突然像是霜打的茄子般变得孤弱。

易逢亭等不到后面的话，问：“怎么了？”

遥衿听到声音，顿了两秒，才礼貌地抬头看他。

她浅浅翘起嘴角，一个无懈可击的、自我困惑的笑容：“哎？好像突然忘了本来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