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宋忆鸣听戚思洲的话乖乖躺下了。

“画室还没收拾。”他抱着戚思洲的手说。

“等你睡醒了再说。”戚思洲看出他的疲惫，不希望他强撑着微笑。

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戚思洲说：“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宋忆鸣“嗯”了声，然后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期待地看着戚思洲。

“行，”戚思洲拍了下他的手背，“那让我把外套脱了。”

于是，宋忆鸣不舍地松开了戚思洲，眼睛却更加地黏着他不放。

戚思洲也是无奈，笑着说：“真的不必担心，我不会凭空消失的，说陪着你，就一定不会走。”

躺上床后，宋忆鸣立刻就贴了上来，戚思洲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这样能睡着？”

“你不是要跟我谈谈的吗。”宋忆鸣知道无论怎么逃避，有些事情早晚会被他知道，不如现在自己交代。

“好吧，既然你准备好了，那我就先问一些。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的也可以暂时不说，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听。”

戚思洲想轻松地聊起这个话题，可这个话题没办法轻松，平铺直叙是他能选择的最合适的方式。

“第一次发作，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刚刚小升初，爸妈把我送去了寄宿学校。我在里面待了两个月，就突然没办法跟任何人交流，里面的老师说我有病，建议我爸妈送我去特殊学校。”

难怪有段时间听秋红薇说不见隔壁小孩，原来是被送到了寄宿学校。

戚思洲继续说：“后来你转到一中了。”

“也是从那里开始，我爸第一次在我面前骂我妈‘神经病’，还说我是遗传的我妈。”宋忆鸣平静地叙述着，“他觉得我让他丢人了，不承认寄宿学校老师说的话。从那里退学后，他就逼我进一中。”

怎么会有爸爸能说出这样的话？戚思洲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有了开头，就不会这样结束，他们开始每天吵架，我就每天放学回来听他们吵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他们吵架提到我，我居然会很开心，会自己走过去挨骂，他们注意不到我，我还会想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

“那时候的我很压抑，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不说话，呆呆傻傻的。”

“直到初三那年，我爸出轨被我妈抓到，他们说要离婚，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我第一次伤害了自己，用我的脚，去踩地上的碎瓷片，只为了让他们能看看我，为了我，不要离婚。”

“可是他们根本不在意。我都准备好大哭了，他们吵架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我觉得我比不过他们。”

到这里，戚思洲开始有了印象。

他第一次跟宋忆鸣说话，就是因为发现他流血的脚。当时没想太多，如今重温一遍，场景已经模糊，但心疼却加倍了。

“高一的时候，他们确定离婚，我反而没了感觉。”

“但是我知道，即使妈妈离开了家，我也还是她的孩子，就像爸爸说的，我是个遗传了我妈神经病体质的孩子。”

“神经病有什么不好的呢？我只管我自己，我抑郁我的，我伤害的也是我自己，跟别人没关系。”

“第一个看出我抑郁的是牧凯。”宋忆鸣说着还笑了下，问戚思洲，“你记不记得，高一有段时间我在你家吃饭，经常碰上牧凯来找你妹妹。他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对我很好奇，问我为什么要做你妹妹的模特，问我跟你们家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都回答他了？”

“我没理他，懒得理他。”宋忆鸣又笑了下，“他那时候真像个变态，总是悄悄观察我，好像对我很有敌意。”

戚思洲皱眉：“我认识的小牧哥好像不是那种人。”

“不知道。”宋忆鸣摇头，“后来他就发现我抑郁了，突然跑过来问我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他说他说高二的学长，可以帮我想办法，我说没人欺负我，他就又问我，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牧凯那时候就知道了？”戚思洲指了指自己，“只有我不知道？”

“他可后悔自己知道了。”宋忆鸣说，“他是个矛盾的人，支持我、为我出谋划策，却又畏手畏脚，仿佛要告白的人是他。他考虑得比我还要多，甚至比我还害怕失败，我们就像两个差生，每天凑在一起想办法。”

对那段过去完全不知情的戚思洲没有发言权，静静听着。

“我高二那年，你们进入了高三，晚自习延长，我不能像以前一样每天蹲到你放学。”

“当时我还没有毕业季、分别季的概念，但牧凯已经有了，他的焦虑很快带给了我不好的情绪。”

“我开始发现，我能等待的时间正在减少，我逐渐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躁狂期。”

“最初不是很明显，牧凯也不知道。他劝我等你高考结束再说，但我当时很亢奋，他稍稍逆着我说话，我就不开心了，于是他鼓励我告白，我在他的帮助下给你写了封情书。”

宋忆鸣讲的这些，除了让戚思洲认识了一个新牧凯，还勾起他一些回忆：“难怪，那时候牧凯没头没尾地问我什么情书。”

戚思洲当时根本就没收到情书，回答牧凯的自然也是实情。

“就是那封情书，我没得到你的回复，就以为被你拒绝了。”

“我真没收到。”戚思洲解释。

“当时的情况，就算你收到了，也不会真的答应我吧。”

“当时……”戚思洲顿了顿，“我以为我们算朋友。”

“朋友？”宋忆鸣苦笑，“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话。”

戚思洲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我那时跟谁都说不上话呀。但是跟你，至少我们有一年多一起上下学，我们还一起吃过三个多月的饭，我想过要画你，所以一直看着你。”

宋忆鸣说：“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你根本就没想藏吧，一直跟在我身后。”戚思洲看着他，声音哑了一些，“跟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

“是有点突然，因为我的情绪在那一周彻底崩溃了。”怕戚思洲自责，他补充道，“不全是因为被你拒绝，还因为我爸，我继母，和我继母的儿子。他们三个太像一家人了，我在那个家里显得很多余，我什么都没有，继续待下去只会控制不住自己。躁狂期的我，简直就是个疯子，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过。”

“你退学的事情传出来后，我和秋诗意去你家找过你。”

“办完退学我其实没有立刻飞去韩国，但我爸不让我住在家里了，他把我丢在机场附近的酒店，找人帮我办护照和签证，让我快点冷静下来，好快点把我送走。”

“你爸怎么能——”

“出国是我自己选的，他巴不得我离开，我也想要一个解脱。”照顾到戚思洲的情绪，宋忆鸣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但不是寻短见，我只是想治好自己。有我妈的对照，我知道自己疯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跟她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说她没病，我说我有病。”

宋忆鸣沉默了片刻，继续：“我爸听到我这么说，他都吓傻了，缓过来之后就给了我一巴掌，因为我是当着全家人说的。我说我要出国治病，再也不会给他们一家人添堵了。”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为什么打我呢？开开心心地把我送走不好吗？”

戚思洲已经快听不下去了，为了阻止泪水而不停地眨眼。

这些经历，他光听着都觉得窒息，不敢想象宋忆鸣是怎么过的那些年。

好在已经结束了。

他保证，那些苦难他不会让宋忆鸣再经历。

他抱紧了宋忆鸣：“好了，都过去了。”

“你别难过，”宋忆鸣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也已经不难过了。”

戚思洲没绷住泪：“怎么你还反过来安慰我了？明明是我在安慰你。”

“你是安慰了我。在我受伤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发现、并且安慰我的。”宋忆鸣擦去他眼下的泪，“这是你第一次哭吗？”

戚思洲方才落泪，又露出难以言说的笑：“你觉得现在适合说这些吗？”

宋忆鸣凝视着他的眼睛，伴随着睫毛的轻颤，他的眼泪滚落，好似坠碎于花间的朝露。

纯洁，脆弱。

宋忆鸣吻了他的眼和泪。

接着是鼻子，嘴唇。

每个虔诚的瞬间，都在向他倾诉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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