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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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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兆瞥了眼地上的男子,而后又摆出往日里拽傲的姿态,两手抱臂,颇有些不屑地望着高逐晓。

“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说罢,便径自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前继续行去。“本就是带你去请示少主如何安置住处,只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少管闲事……”

高逐晓看着前面的背影,复又回过头来,对围成半圈追过来的弟子揖礼道:“烦请小兄弟稍待我片刻,此人暂且按住不动。我会将此事禀明你们少主,到时再论定夺。”

那群小弟子便点了点头,方才动作的那个年级稍长的,也抱拳向她回了一礼,几人便目送前面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这女的谁啊,此前怎么没有见过?”

“竟然可以直接和少主讨价,想不是一般访客。难不成是……”一个幼学之龄的弟子边挠头猜想,边神色斐然地咧嘴笑着,却不防那个大弟子一记暴栗从头顶敲将下来,吃痛地抱住头,眸中带怨,又见他眉眼朝身前地下斜了一斜,提醒他此处还跪着外人,这才乖乖闭了嘴。

“无论是谁,阁中规矩都不会偏为一人而立,亦不可为一人而破。人在此处,便要时刻警醒自己,少说闲话,多做实活,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弟子齐声应道。

阁中天方地规,布理繁杂,老阁主所居青云筑更是于其中盘根错节,却是这阁中唯一“万物皆动而此阁独定”之所。每年匠人调动楼阁亭台之时,均是以此为固定基点进行操措,这也符合老阁主“静先于动、以静制动、由静化动、动由静出”的武诀,而乱心刀之心诀亦是传承与此。

宋消一路驾驭轻功而行,穿梭其中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不消半刻钟,便已从尧天阁门抵至青云筑殿内。见老阁主已于台上案前等候,他便匆匆几步走至殿中,撩了身前的衣衽,屈膝跪拜,“师父,敢问叫徒儿前来,有何要事?”

曲静幽见他回来,这才缓缓站起身,却伴着一阵尖利的咳嗽。宋消抬头,见此情状,便要跪走上前去搀扶,又见老人摇头摆了摆手,“无妨……咳咳,你且起身吧。”他心知曲老阁主一生要强,便也不再上前,只站在老人身侧武远处,既不会过近显得冒犯,也不至太远观着疏离。

“近来秋寒,虫蛇却未备及蛰伏,反兴蠢蠢欲动。”曲静幽缓步踱至殿口,一双历经沧桑而稍显浑浊的眼睛盯着头上那阴沉绵白的穹空,抬手捋了捋下巴处那撮银白胡子。

“可是即皋门又有异动?”宋消双目灼灼,望着师父有些寥落的背影问道。自师父救下自己性命时候,便已至古稀之年,但毕竟是一派之主,自创阁以来身经百战,武艺于江湖之上也是鼎鼎在册,老当益壮,身子骨比之常人硬朗得多。只是人之肉体凡胎终究斗不过岁月沧海,如今又已过了七年,纵是再结实的铁人,也只得咬牙认输。

此话问毕,却见曲静幽摇了摇头,转过身来道:“昨日午时二刻,大徵宗打着‘借道’的名义,将我阁下‘佛渡钱庄’洗劫一空,真真猖狂之至!如今这江湖三分门派,以大徵宗最尽天时地利,又暗中与朝廷相互勾结,想要这江湖万芥通通对其俯首称臣,才敢有如此明目张胆之势。”

“只道这即皋门以利称冠江湖,有利可图便精诚相随,无利可图即弃若敝屣,与我尧天阁素不同道,不相与谋。那大徵宗便也是盯住了此点,才敢屡次试探,以解我阁中虚实。”

宋消闻此,不禁气冲额顶,垂手拱拳道:“这帮小人一朝得道,便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只是歪门邪道终非正途,必将丧失人心。师父尽可下令,命弟子前去铩铩他们的羽毛……”

曲径幽抬手晃了晃,二指复又抵至眉心轻轻揉点。“现在还不是时候。古有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继之昨日午时钱庄被劫,更为可疑之事还有一样。”

“师父请说。”

“昨夜子时一刻,与大徵宗横江之隔的锻器库突发大火,这火发现得早,并未造成什么大的损失,也无弟子伤亡。今晨,在锻器库守职的弟子禀告又称,现场发现有大徵宗的独门暗器遗落……”

听此消息,宋消眯了眯眼睛,悠悠思忖了片刻道:“昨日下午方来洗劫一场,纵是再褦襶者也知‘隐锋藏拙’之理,若只是想要试探我阁实力,大可不必子夜时分再来偷袭。”

“再者,依师父所言,锻器库并未遭到巨大损失,可知这波偷袭并非是冲着兵械器具而来,且无弟子伤亡,又如何会留有大徵宗之独门暗器?前后相加考虑,此‘证据’未免太过巧合。”

曲静幽听了宋消这一番分析,点了点头,面上不禁露出欣喜赞赏的神色。

当年他因外出任务而偶经裹尸岭,见到那个伏于马上浑身披血,业已昏迷不醒的男孩,手中却仍旧紧紧握着一把错刀,面相坚毅,登时便顿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因缘际会之感。走近去看,又见这男孩根骨清奇,是武家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材。自己单刀走江湖多年,及至如今年龄却仍无子嗣可传其衣钵,奈何阁中子弟又颇不争气,当下更觉这是老天赐予他的良人。

这孩子半生艰邃,他同情其遭遇,为防止即皋门再度找上门来,生出无尽事端,便一面遣人寻来一具形似其身格的尸体,毁其容貌抛至裹尸岭以假充真,另一面又请了故交多年的老友百相生,为其更改容貌,并化其名单一“消”字,寓意忘消前尘而惟念来者。只对外界传闻,此子乃他年轻时犯下的桃花债,此前一直韬光养晦,寄养在别处,待而今自己年岁高时重又接回阁中,掌管阁内大小事务。

“江湖之上多有能识之士,评此局势时俱言,‘天皋结盟可保一时平阔’,而那大徵宗至今仍未敢兴兵来犯,亦是有此担忧。殊不知即皋门只是株随势逐流的墙头草,本即江湖一大祸患。我尧天阁不但不会与之结盟,反偏要来个声东击西,先拔了这株毒草,叫这局势之变尽入我门掌控之中!”

此时日挂南面,已不似晨间云遮雾绕的惨白之象,秋风瑟瑟,吹开那屏障一角,寸缕金光自那豁口出穿出,正巧洒在青云筑的额匾,将那三字抹得金亮。

宋消恭敬聆听教诲,也不觉为此抖擞振奋,想当年随他一起出生入死兄弟的心头之怨、自己卧薪蛰伏多年的旧仇,终于有机会得以报偿了。

“你手底下那个人,留着便也可派上用场了……”

宋消抬头,刹那间不知师父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只不消片刻,脑际蓦地拂过一个身影,搅得他神色凝重起来。

“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曲径幽也未说别的,只单单留下这么十二个字,便抬了袖朝他拂了拂手。宋消眉心一跳,朝着师父离去的方向拱手深揖,将头垂埋在身前的臂弯里,良久才又直起身,眸中流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复杂。

出了殿门,他便抬脚径自往酹江苑行去,此刻只想将那案头堆积的要务通通处理干净,不觉愈走愈快。临了刚至小苑半弧状的拱门口,便见着他门前立了两个人,一人东游西转,不时地挠挠脑袋往这处瞧着,一人静静站着,双目只定定盯着那赭红色的门框。

“少主,你回来了!”李元兆眼睛尖利,见了他便像得了天上月似的,跑着奔将过来。宋消也不再迟立,跨了门槛朝苑里走去。

“何事?”他的视线远远落到那个披着鹅黄光芒的女人身上,随口问道。

“少主,此次……要将她安置于何处?”李元兆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宋消面上流连,心里因是还对上回自己擅自做主,故意放走高逐晓而惹这冷面佛生气的事情耿于怀中,这回问起话来,有意压重了“此次”二字,也有略略弥补往过之意。

宋消停住脚,微微一顿,又望了一眼立于对面的高逐晓,心下略略思忖。

“水香居。”

“啊?”

“啊什么?”

“……”有了前些日子的经验,李元兆识相适时住了口。他本想着少主会将这女人安置在近处,以方便监视,只是万没想会直接将她同安排于酹江苑,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他家少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这头也未敢再多问些什么,又倏尔想起方才阁中劳役之事,正要和宋消再提,却见他似一脸燥郁的样子,交代完事情便直奔机务堂去,也不想再触什么霉头,便朝高逐晓摆了摆手。

“少主将你安置在此处,你心中若是仍牵挂那事,便自己去找他说吧。不过……”李元兆斜眼往机务堂的方向一瞟,而后悄溜溜走近高逐晓身旁,一手附在她的耳侧低语道:

“他今日好像不大对劲,你到时候若不慎惹了他,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一句取自《佛说四十二章经·割爱去贪》,其原文完整一章为:佛言:剃除须发,而为沙门。受道法者,去世资财,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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