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上马,一路向北,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直达百花谷。
颜玉像是早就在那里等候了般,看到他俩,连忙上前相迎。
宁安绽出一丝假笑,音节一个个朝外蹦,“你昨夜同颜玉都聊了些什么?“
封紫宸佯装讶异,“哟,原来都瞧见了?”
……
将登山路,若没有那一方摩崖,这褊窄的路很难让人想象身后即是入口。
“来,两位,请!”颜玉招引着,先行迈开步子。
颜玉带来的两人帮着牵马紧随着,将宁安和封紫宸夹在中间。
一条由长形石块组成的路,地势缓缓由低到高,左边即是石壁。
“这些年来佽助的不少,但都徒劳无功,”颜玉回头望了望。
封紫宸笑了笑,“我二人定竭尽全力!”
颜玉回身摆摆手,“封公子也勿怀有负担,毕竟这么多年了,在下也不能奢求太多。”
上至平地赫然入目的竟是一片桃林,目下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盛放。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个季节来往的生意人较多,不能时刻招呼两位,公子就自便,莫拘谨,有事就找他二人,这边的是吴向,右边的叫李贵,他们的身手都很好,有他们护着,在下便放心了。”
宁安本以为封紫宸会拒绝颜玉好意,谁知竟一口承下来。
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但随时有两条尾巴跟着,多少有些不便。
穿过这几里桃林,沿一道坡下去后,左右皆半亩成方。
方块内又是一块块的花圃,颜色各异,千姿百态,三三两两的人在花圃旁,小心的照应着。
“两位应该也知道了,这草药便是在下的营生,西北处的那几块,”颜玉朝那指了指,“那里会有专人看守,两位尽量别靠近,有的致眠,还有的具有毒性。”
“有时候这种营生也得做,数量也不多。”
“来,这边请。”
走过块状花田后便是一道白色围墙,面前即是一道月门,一个丫鬟在门口守着,看到他们进来,低头福礼。
“小菁,抚心回来了吗?”颜玉关切问道。
“回老爷,未见小姐归来。”小菁低头回应。
颜玉叹了口气,“有任何情况,要及时通报。”
“是。”
左右皆为回廊,中间有一环状湖,沿右边走了一段,宁安站在人群的左边,这个角度能看见湖面,清澈见底,群鱼嬉戏。
左拐右拐穿过几道月洞门后,终至会客堂。
会客堂很是气派,进门便是一层缝制皮球花的朱红色地毯,左右皆是巨型折叠屏风做遮挡,上绘百花争艳之景。
会客堂的违和在于,无论是上座,还是下座,桌旁皆厝了一支灯烛,更不必说厅堂上的桌案,灯烛横成一排。
待他俩落了腚,颜玉退避左右后,才开始缓缓道来。
(以下颜玉视角)
小女名叫抚心,年方十七,还有几日便行笄礼,许得是城里的黄家,我同老黄算老相识了,早些年做过几次生意,一来一去便认识了,老黄后来请媒人上门提亲,两个小辈也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就顺理成章了。
她娘?
她娘走得早。
抚心刚生那会儿,她娘大出血,怎么也止不住,就这么去了。
五年前的那日即是阳城集市(每月初八),原是同老黄家约好,我俩在如意客栈喝口茶,让他俩去外头逛逛。
我们到的时候,黄家人还没来,抚心却一直惦念着方才的杂技,一定要去看,我便命小菁跟着,看一会儿就回来,别耽搁太久,人多,恐有危险云云。
抚心连连点头,说爹,别担心,我们马上便回来。
她们前脚刚走,没多久,黄家人便到了,聊了一会儿,还不见抚心她们,黄家公子黄子滺便主动提出要去找,连门都没出,迎面就瞧见泣涕涟涟的小菁,带着深深的无望,哭恓惶。
反反复复的就是一句话:老爷,小姐丢了。
有人撞了抚心一下,头都不回的便走,小菁有些不悦,上前正欲同他理论,抚心拉住她,说算了算了。
那人竟忽的转头回来,说抚心撞了他,要抚心道歉,小菁有些急了,同那人争辩了起来。
人也越聚越多,小菁毕竟女孩子家,那人人高马大的,小菁有些露怯,回头想拉抚心走,结果就发现……
抚心不见了。
我们几人找了一夜无果,而后赶紧去衙门报了案。
找了几天几夜,抚心就跟消失了般,无一丝痕迹。
她让我等她回来,我啊,每日都坐在客栈等她,就生怕她回来找不到我,等啊等,等了大半年,依旧无一丝音讯。
后来不知听谁说,若是抚心真的遭遇什么不测,点灯能把生魂给招回来,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但总归也有些盼头。
我啊,怕啊,怕抚心进门时,以为没人等她,转身就走了。
我让客栈每晚都点灯。
这灯点了三月有余,客栈王老板扛不住了,同我商量,他毕竟得开门做生意,大家同为生意人,不能只做我一人的,那灯点的,生人都不敢进,能不能让一步,体谅一下。
后来就定成了每月初八。
对,我知道这样不好,百姓们也颇有微词。
说什么阎王老爷初八上凡间……
五年了,我只是想着,哪怕只招来抚心的魂,那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她肯定也是要回家的,于是家里的灯也是一直要点着,入夜后,两位不要被吓着。
颜玉长叹一口气后,现场的空气停滞了好一会儿,一瞬间都噤了声。
“那小姐的房间我们可以看看吗?”宁安问道。
“可以,可以去看,谷里所有的屋子两位都可以看,我现在就一个想法,只要能找到抚心,哪怕花再多的银两,花再长的时间……”
“她娘走得时候,我答应要好好照顾抚心,结果……结果……”颜玉说着说着便哽咽了,“两位对不住,失态了!”
提及伤心之事,颜玉的眼睛不由得模糊了,偏头干咳了两声,“嗐,我……我真的是……”
“老爷!”门口迈进一家仆,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老爷,钱老来了,说要来拿药,要抚心草。”
“难不成是钱夫人……他人呢?”
“在……在门口候着呢!”
颜玉尴尬的望向宁安和封紫宸,起身拱拳,“两位,手头有些事情,待会再作陪,可否?”
“无碍,谷主放心去,我二人先去一趟小姐房间。”宁安起身还礼。
“好好,”颜玉双手负于身后,忙不迭的踏出了门,家仆紧随其后。
吴向偏胖,李贵瘦削,两人皆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在前面引路,一言不发。
他们正在去大小姐闺房的路上。
“抚心草,也就是那西北角种植的其中一种,”封紫宸偏过脑袋,在宁安的耳后来了句。
宁安下意识的捂住右耳,剜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封紫宸很乐于见到他这般的反应,悠然一笑,但也不再逗他,只是低头用两人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叶片金黄而扁平,薄如蝉翼,根茎深绿色,致眠。”
“致眠?”宁安的眉毛拧了个结,不自觉的跟着说出声,李贵睃了他一眼,而后又转了回去。
“两位莫要惊疑,我兄弟天生耳聪目明,你们若是有什么疑惑,可直接询问,我哥俩必知无不尽。”
“这也是老爷一再交代叮嘱的。”
“事发当日,你二人在何处?”封紫宸倒是不客气,杵在原地不走了。
两人转过身来,眼神皆是一股子的薄凉,吴向冷笑一声,“公子这是怀疑我二人?”
“生意人身边跟着会武的仆从并不奇怪,但为何你二人都不在?”
封紫宸眯了眯眼,温声道,“或是你二人都因事耽搁?”
“会是什么事重要到,比保护谷主及其家人的性命还重要?”
吴向皱起眉头,李贵一惊又一怔,显然被封紫宸给说中了。
“我俩中了抚心草的毒,”李贵冷不防冲出一句,“当晚,我二人本是陪同老爷去阳城,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已是三天后了,大小姐失踪已成事实。”
“无凭无据,在下如何信得你们?”
“你!”吴向做瞿瞿状。
宁安用拳头抵住鼻间干咳了两声,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他不是那个意思……”
李贵摇摇头,沉肃谨敬道,“若不是老爷,我二人还在做山匪,怎会干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
“谷主知道这事吗?”宁安望着李贵那黧黑的面颜,问道。
“自然是知晓的,老爷心善,并未追责。”李贵惨淡一笑。
“如鲠在喉?”宁安接住他的话头。
李贵清瘦的面上多了一丝痛苦的笑纹,良久才应了一句“是。”
果然,颜抚心的闺房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五年了,能留下的线索几乎为零。
颜玉如此心疼女儿,定不会让其所蒙尘。
且,颜抚心并不是在住处消失。
从闺房走到后花园花了一会时间,右拐的假山旁两个丫鬟在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热切讨论着,丝毫不怕让“女主角”听到。
“哼,装模作样,换做是我,早就投湖了!”粉红衣衫的丫鬟一手箍着一漆盘,一手揉着一攒发,尖细的下巴朝那边扬了扬。
“嘘,兰姐,小点声,小菁啊,可是老爷身边的红人,这万一成了……枕边人……”
两人捂嘴嬉笑,完全不顾及旁人感受,吴向上前正欲制止,却被封紫宸一把拦住。
小菁依旧背对着她俩,向池中洒着什么,两人自讨没趣,兰姐留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后便款款离去,另一人也忙不迭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