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连忙检查身旁的封紫宸,确定他依旧气若游丝后,轻吁了一口气。
摆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让封紫宸躺着,而后宁安崴着腿上前查看。
宋语嫣死了。
应是中箭后坠崖,继而栽落枝丫,最终失血过多而亡。
理论上该是这样。
宁安虽然不知道时间,但封紫宸脑后的血迹都已干,那为何……
宋语嫣侧歪一旁,血迹很快将周身的草丛染红。
头顶的右上方有轻微的响声,一块树皮掉了下来,宁安警惕仰头,没看到有什么人,只瞧见一只像是猴子的生物叽喳了两声,翻上另一棵树,而后扬长而去。
这是一场谋杀。
宋语嫣刚死没多久。
心口上的箭尾也沾上了几滴鲜红,宁安搭上其肩膀,正欲将其放平,眼前似有什么动静,宁安连忙停止手中的动作,缓缓直起身来。
“别碰她!”
宁安朝后退了一步,应了声“好”。
她这副模样,定已是恢复了记忆。
金玲缓缓跪坐一旁,两眼直直盯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行清泪倏地滚落下来。
金玲用食指去拭,而后移至眼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语气颇为哀伤,“小姐,原来做了鬼,竟也会流泪的。”
“做鬼三年,起初一直在逃,虽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荡去哪里,但就是拼了命的逃。”
“自然是躲鬼差。”
“听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死病死皆是规律,但若是上吊自尽这般呢,只得入无边地狱,无休止地受着冰火之刑,想来是害怕的,便一直躲着。”
“也不知躲了多久,鬼差一直没来,直至再遇小姐。”
“虽互相没了记忆,却有莫名的亲近感,像是相识了多年。”
金玲替她将乱发拨至耳后,“小姐,对不起,是金玲错了。”
金玲擦罢眼泪,“金玲并不知道小姐会如此痛苦,金玲只是想为小姐做些什么,小姐待金玲如此之好,是做鬼以来不曾体会过的,看小姐如此不便,金玲只是想……想帮你……”
“只是想帮你……”金玲开始抽泣。
“可错了啊……还是错了啊……”
“小姐,你为什么不恨我,你起来,起来啊,呜呜呜……”
她伏在宋语嫣的身上,双肩都在颤抖,凄凄惶惶地哭。
宁安长叹一口气,转身欲将封紫宸重新扶起,握住手腕的手忽的一抖,不对,怎会如此冰凉?
宁安跪坐一旁,一手环住封紫宸,一手覆上其额头。
整个身体都透着一阵刺骨的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封紫宸!封紫宸!醒醒!我是宁安!”
“封紫宸!”
宁安内心不由惴惴,连忙贴近其心口去听心跳。
时断时续……
宁安神情突变,将封紫宸圈入怀中。
“没有用的,你那点温度不够。”
金玲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缓步走上前来。
宁安骇得面如土色,连回应都发着颤,“媚……金姑娘有办法?”
金玲的眼里净是同情,蹲在一旁半晌才来了句,“同当年宁王云熙一个病症——阴阳结。”
“你说什么?什么阴阳结?”
“听说宁王在入宫前就得了,最后暴毙也应该同此病脱不开干系。”
“你怎知?”
“其实我本无意中听得,小姐失踪后不久,我上街去采买,便听到有人在谈论。”
“是谁?”
“面生,也不是本地人。”
“那你为何要自杀?”
金玲凄然一笑,“这便是原因。”
“你被威胁了?”
金玲点点头,“那夜刚入睡,便有一把刀横在我的面前,而后将我拖至老爷夫人房间,另一人便在床头站着,手里提着一把刀。”
那人一边捂住金玲的口鼻,一边在其耳边轻声道,“只要你死,就留他们一命!”
于是金玲照做了。
当夜便吊死在自己房间,那两人还搭了把手。
且不说别的,光这二人敢直接在宋太博家中行刺,那来头绝对不小。
金玲凑上前来查看,“封公子是不是时常犯病?”
宁安轻轻放开封紫宸,“犯病?”
金玲点点头,“对,就是会犯病,异于常人那种,无法入睡,一睡就入魇,怕冷,怕风,甚至会失智。”
金玲叹了口气,“每犯一次病,疼痛就会多一分,到最后终是无法支撑,便驾鹤西去。宁公子,这样说吧,等于是在其寸田处下了一处……咒。”
“咒?”
“阴阳消长,五行转移,在寸田处下咒,此生无法摆脱,除非身死,这本是阴阳家的禁术。”
“封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不可能……”
宁安撑出一丝惨笑,声音有些岔了嗓,又强调了句,“不可能……这没可能……”
宁安回忆起过往种种,没有一条不符合,脑中陷入凉与热,不能言语。
“郎君就在此处稍作歇息,奴家马上叫人来。”
待宁安反应过来,金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这么握着封紫宸的手,呆坐了很久。
罅隙里的月夜,几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
封紫宸更冰了。
万一从外到内凝结,还未撑到朝阳起,眼前之人便归西。
宁安不禁嗤笑,怎么还单押上了。
自己是有什么毛病?
若真是阴阳结,那也该是从内至外。
抓住封紫宸的双手靠近自己,一边哈气一边搓着,然后就是手臂,面颊,多少有些徒劳之嫌,但宁安总觉得愧仄难安,总觉得得做些什么,人一向好自欺欺人。
即便已经快到小暑,但山林里的温度是真的低,连宁安自己都开始有些发冷。
宁安的眼皮无力的支撑着,他早就有了困意,有些扛不住了。
听到动静,又冷不丁地直起后背,皱眉侧目地问来人是谁。
来人不应,又叫了两人过来,直到走进,宁安才看清几人的脸。
“躺着的,带走!”
“你们做什么?”宁安慌忙起身,许是坐久了的缘故,宁安有些不稳。
一人上下打量着宁安,而后眉毛飞了上去,“闪开!”
“你!”
带头的将宁安一把推开,宁安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了地。
来者不善,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封紫宸。
宁安连忙爬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推开左右两人,然后双手抻开压在封紫宸身上。
“什么东西?给我拉开!”
宁安死死缠着封紫宸的腰身,任他们怎么拉扯,坚决不松手,显然惹怒了带头的,抽出随身佩剑,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一句“真是找死”,便直直扎向宁安后心。
宁安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只瞧见苍白如纸的封紫宸倏地睁了眼。
宁安一怔,身后有手将其牢牢抱紧,宁安听到了有人倒吸的一口凉气声。
“大哥,醒了!”
“妈的,老子没瞎!”
“成王命你们盯着在下,可没让你们灭口!”
“公子误会了,兄弟仨只是想带公子去瞧郎中,并无恶意!”
“呵,做狗的,连主人话都不听了,要么就是不肯当狗了,要么……”封紫宸用力一推,趁着剑尖上抬的功夫,抱着宁安飞速后退,而后迅速直起身,长剑扑了个空。
“要么就是换主人了!”
“大大大哥,这……”
“格杀勿论!”
封紫宸从破烂的袖口处撕下一块长条状,在宁安欲挣开束缚之时,将宁安双眼整个蒙住。
左颈落下一片冰凉。
封紫宸轻笑一声,“乖,别偷看!”
宁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次想拆开布条,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啊!”
带头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宁安听到封紫宸的讥笑,“还不说吗?”
“啊!”
“啊!狗杂种!”
“你个狗东西,啊……”
“声音太小了,无趣!没吃饭吗,大点啊!”
“淫……淫……乱不堪,令人不齿!令人不齿!啊啊啊……”
“啊,对不住对不住,割错了~~~~~”
男人带着沙哑的哭泣声,痛苦的又骂又叫。
带着戏谑的拖腔,封紫宸似拍了拍带头人的脸,“让在下猜猜,是太子还是成王?啊,还是半瘫不瘫的四皇子呢?”
“我等仅是山匪,公子……公子出手如此狠毒,不怕……怕坏了名声吗?”
“在下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山匪大哥竟直直索命,不怕坏了大哥的名声吗?”
“我呸!狗杂种!你个狗杂种!”
“什么腌臜玩意儿,老子老子……要把你剁掉喂狗!”
“龌龊至极!”
直到再也听不到咒骂声,封紫宸才停下脚步,将宁安的布条解开,宁安回头看了看,似乎已走出几丈之远。
“你对他做了什么?”宁安皱皱眉头,问了句。
“或许……小安有听过剐刑?”
宁安慢慢地将头动了一下,“这番折磨也未问出什么……”
简言之,没必要出手如此狠辣。
“不是问出来了吗?”
“可……我怎么没听到?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吗?”
“这就是成王的命令,杀无赦!”封紫宸笑了笑,“接下来的日子异常凶险,小安可要……”
“什么?”
“抱紧了!”
“……”宁安冷下脸来,将他朝旁一推,“有病吗你!”
“哈哈……诶,小安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在下……旧伤复发了……”
“是真的,这次是真的了……”
匿在暗处的金玲转过身去,嗤笑道,“人啊人,才是最可怕的!”
凝霜将颈旁的长发放至耳后,双手环胸道,“只愿做鬼的你,难道就不可怕吗?”
“什么鬼不鬼的,要叫‘画中仙’!”
“是是是,仙子走好!”
凝霜倒背着手,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带头人,继而缓步跟上。
一人朝左趴着,两眼睁圆,颈下鲜血如注,另一人朝旁躺着,穿过心口处的窟窿,竟能看到身下被染深色的绿叶。
带头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歪着,浑身血红,就像没了皮肉的空架子,身旁是一块块白花花的肉,被平整地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