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于凡人而言,乃大事,接下来的动静不会小,留给龙煊的时间不多了。
蒲沉,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我能帮你的机会,你若有冤屈,那便“说”出来吧!
“九天龙吟,地藏神力,”墓前的泥土和花草瞬间被席卷开来,终是形成一巨大漩涡,“万象归一,启棺!”
棺木上的七根铜钉一齐挣开,棺盖缓缓升至半空,阴冷的月光下,棺木正中赫然躺着一具白骨,身上那套寿衣也已破裂,看来死了有一段时日了。
好在,并非空棺。
看看他会留下什么讯息,龙煊先是四处扫了扫,继而蹲在棺沿,并未发现异常,仅靠骸骨,龙煊无法百分百判定是蒲沉,何况他与蒲沉也无交集。
龙煊仰起头来,这个角度正好看到悬空的棺盖中部,似乎有些反光。
刚将一块银质物什从棺盖表层挖出,龙煊便听到了汲汲前来的脚步声,前者四肢着地,很轻却很快,后者一前一后,伴着较重的喘息声。
龙煊隐在一块墓冢后面,就这么候着,待黑狗对着空气扬头龇牙发狠之时,那老仆也赶到了。老仆不间断地咳着,先是四下照了照,最后缓缓挪至混乱不堪的坑旁,提着的灯笼“哗”的落了地,烛火舔着灯罩,一片赤红后便化为余晖飘散,“这……这……”
“这棺里怎会有人?下地时,不是空的吗?”老仆的语气俨然不同,连尾音都发着颤,他似乎想起什么,忙不迭地弯腰去看,忽的跪倒在地,“不可能,不可能……”
黑狗倏地噤了声,沉默地看向主人。
“报官,对,快报官……”老仆猛地一惊,似被这种想法吓到,很快却稳住了心神,攥紧双拳,沉声道,“少爷,请再等等,华叔必定为你昭雪冤屈!”
老仆起身便回,黑狗连忙跟上。
宣政殿内。
“儿臣给父皇请安。”云扶屈膝跪地行拜礼。
“扶儿来了。”皇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看手中的奏折。
看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云扶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手指稍微朝内屈了屈。
跪着——皇帝的声音是打了弯的,仿佛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了下来。
云扶瞬间不敢动了。
气氛已然凝至如寒冰。
“看看吧!”三本奏折递至云扶面前,云扶连忙抻手去接,翻开第一本,“臣等谨奏:近日雨水连绵,皇陵部分已有坍塌,为确保陵墓安全,谨请圣上圣裁,授予缮修之旨,以安国泰民生。皇陵缮修之事,乃国家大事,务请圣上慎重考虑……”
第二本:“……近闻私盐横行,愈益滋生弊端,若不加以严惩,恐致民安受损,望速行禁绝之令,以维社稷。”
第三本:“……臣等谨奏:番国浩罕哈努,不幸病逝,新王哈西即位,特遣使者来朝,仅三日而至。哈西恭代浩罕诸国臣民,恭敬献上黄金千两、象牙五件,祈愿大晟国昌盛祥和,永结好好之长……”
云扶不明所以,无论是皇陵修缮,私盐横行,亦或是哈西遣使,都同他无甚干系,即便有,也摊不上他的头上来。
“父皇,儿臣愚笨,还望父皇指点一二。”云扶躬身递上奏折,李公公连忙来接。
皇帝瞥了他一眼,继而收回目光,“你倒是诚实。”
“父皇……”
“私盐之事,交于皇儿来做,如何?”
“这……父皇,盐业,本由大司农的斡官掌管,隶属于尚书省……”云扶说着说着便泄了气,声音愈来愈轻。
“怎么,为政之道,还需扶儿来教朕?”皇帝搁下笔,正色道。
云扶遽然匍匐在地,“儿臣不敢,儿臣知错……”
殿内所有婢女侍从一齐跪下。
“这个不做,那个不做,作奸犯科,结党营私,荒氵无度,你倒是做得‘有声有色’。”
“父……父皇……”云扶一怔,抬眸之时,眼眶已然发红,“儿臣没有……”
“好生思过,回吧!”
“儿臣……遵旨。”
云扶前脚刚回宫,后脚柳家便收到了“诏书”。
“诏书
朕今特谕:
朕素知国之根本,在于太子之教化,辅佐太子者,责重如山,尤须竭诚尽责。然,查阅近年事宜,太傅柳培于在辅导太子之事上,未尽其责,教诲不周,礼法未明。此等失职,非但损害太子之前程,且有负朕之厚望。事关国家根基,岂容此等疏漏?兹有此命,特诏:
革除柳培于太傅之职,免去其一切职务,悉撤其所掌管事务。
今后诸如辅佐太子等重任,务必选贤任能,严守教化之责,不得再有丝毫懈怠。
令柳培于深思其失职之过,修身养性,自省悔过,莫再犯错,以慰国君之心。
此旨,必遵。
钦此”
“谢主隆恩!”柳培于连同所有柳家人,恭恭敬敬,跪拜接旨。
翌日早朝后,宋太博神色略黯,刚走出没几步,便被刘垣叫住,“恭喜太博了。”
宋临风嗤然一笑,将手插进袖兜,“文忠啊,喜从何来?”
“柳大人……”
宋临风四下看了看,沉声道,“你竟不担心自己,不是你建议的?”
“太博以为,”刘垣抬了抬眼,“圣上会不知道?”
“嘶……”宋临风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招甚险,万一不察,万劫不复!”
两人朝前慢慢踱了几步,宋临风不禁感叹道,“朝堂风云诡谲,你我二人,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刘垣应了声,没再接话。
纪家走水后,市面上的沁莲纯度也没了保证,原先接近百分百的“沉缘”也几乎消失,纪家一蹶不振,胡黄两家自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将纪家蚕食了干净。
外乡人不断消失这事,似乎也随风般散了,而有幸逃脱出来的,不是意外暴毙,便是离奇死亡,境遇好点的,先是报官无果,后又去街市大肆宣扬纪家的罪行,起初人们还有些动容,说多了便反感了。
“纪家死了那么多人,差不多得了!”
一人反驳他时,他竟无言以对,人们互相讨论,觉得尤为占理,“可不是,都收到报应了,天天说这些,可没劲!”
后来就传此人患了癔症,疯魔了。
龙煊得了个消息,上次“沉缘”被人以六千两的价格买走,其实是被人带至都城,但是一口价,还是稀释后卖,那买主似乎还没想好,之后便没了动静。
据手下来报,最近找到这人了,好巧不巧,就在凤鸾阁。
早在之前,锦霆的月下宫就已被封紫宸掏空,锦霆入狱后,封紫宸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月下宫新的宫主,封紫宸与皇帝合作的那一出大“戏”,将月下宫献出作为了附加条件。
但明面上,还是封紫宸代管。
穿过层层喧闹的金迷纸醉,龙煊径直上了三层雅阁,门口有一人守着,横刀问他有何贵干。
这把刀……
龙煊笑了笑,“不过想见见买主,谈一笔生意罢了。”
“我家主子是生意人,没有提前说好的,一概不见。”
“那就麻烦转达一句,一把银质钥匙,价几何?”
那人皱眉瞥了龙煊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房。
买主即是沈千尘这事,龙煊没有十足把握,但他所掌握的信息则是,他身边的那个“活死人”俞惊羽,可能需要“沉缘”来维持生命。
门“吱呀”一声再被打开,那人朝龙煊招招手,示意龙煊可以进入,但需验身。
屋内响起一声,“不用验了,请公子进来吧!”
“是!”
屏风后有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公子,请上座!”
“咯哒咯哒”的声响,目光顺着龙煊的方向,声音也在愈来愈远。
买主一边招呼着龙煊坐下,一边示意身边的人去拿壶酒来,待“咯哒”声消失在房外,买主才摘下面具,缓缓开口道,“千业,久别未见,兄长甚为思念。”
龙煊轻笑一声,“兄长这般挂悬,千业着实感动。”
“王爷气焰甚炽,怒火中烧。”沈千尘摇头嗤笑道。
“是吗?”龙煊眯了眯眼,语气淡然。
“你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而我,不过山野村夫之子,实乃不同。”
“趣舍万殊,静躁不同。”
沈千尘的笑容逐渐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你……倒是活该啊……”
龙煊不恼,又笑,“是吗?”
“呵……”沈千尘将钥匙慢慢推至龙煊面前,冷声道,“你要这钥匙做什么?”
龙煊反问他高价买走的原因。
门外响起低低的敲门声,他“咯哒咯哒”地走进来,沈千尘便一直盯着他看。
待他平稳地将酒壶放在桌上,沈千尘才松了口气,“惊羽,在外头歇会。”
俞惊羽应了声,转身一顿一顿地走到屏风外,拉了张凳子便坐下了,一言不发。
“兄长以前多有得罪,多担待担待,这个,就当是赔礼……”
沈千尘的神情既无愧疚,亦无自责,满面云淡风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过往已悉数飞散,为人的他,哪怕痛苦万分,也从未想过伤他,杀他,只让他“莫要后悔”,隔靴搔痒般。
他本就无“心”,怎会好心将他所求交于他,不是自保,便是为了“活死人”俞惊羽。
龙煊眨了眼,幽幽地笑了,“原来,宋富阳是你杀的,为何杀他?”
沈千尘挑眉,略诧异道,“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