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理不知从哪弄了辆轮椅，一路把周皓凌推回了张然家。
平时客房一直无人问津，张然只得先把他安放到主卧的床上。
医药箱没补货，空空如也。张然只得用沾湿的毛巾在周皓凌脸、脖子和手臂上擦拭着降温。
他不是出大汗的体质，现在仿佛成了泉眼，身上的毛孔不停的往外渗出薄薄的细汗。
昏睡中的他眉头不时的收紧，仿佛正在经历难以承受的煎熬。
一筹莫展时，大灰狼医生终于赶到了。五十岁左右，人如其名，一头灰白的短发，威严中透露着精明。身后只带着一位女助理。
助理慢条斯理的量着体温。大灰狼医生反复察看后，便吩咐助理给周皓凌调配药水。
“你是...”大灰狼意味深长的停顿片刻，笃定的问“张然小姐吧”
“是的。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大灰狼回身，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张然，眼神中透着狡黠地闪烁，让张然心里有些不适。
“没什么大问题，这几天注意保暖，清淡饮食。”
“什么原因导致突然昏过去呢？”
助理立起伸缩架，把透明药水挂上去，熟练的扎针，贴上白色医用胶布。
针扎进去时，他的眼皮急促的抖动着，像极了在做噩梦的小狗。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眼球飘忽的颤抖，深深的吞了几下口水，又缓缓将眼闭上。
大来狼也不答话，只将周皓凌身上的被子往下掖了掖，再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
一系列操作完，女助理跟在大灰狼身后返回了客厅，开始收拾东西，一副搞定收工的样子。大灰狼则熟稔的坐到沙发上，喝着自带的茶水。
张然搓着手不知再如何开口，只期待着他说些什么。
迟迟没有回应，张然只得追问“医生，他需要到医院去详细的检查一下吗？”
大灰狼意味深长的看着张然，嘴角诡异的抽搐着，像是在憋笑又像在暗自谋算什么。
张然寒毛直竖，一时间更担心了。周家开那么多医院，自己用的私人医生肯定是最专业的，但是这个大灰狼实在有种让人放心不下的感觉。
“他不是昏过去了。”大灰狼慢悠悠的说着“只是醉了。”
张然看了看卧室方向，又看了看淡定自如喝着茶的大灰狼，最终没再说什么什么。提步向房间走去。
却听身后大灰狼的声音“张小姐吃饭了吗？”
张然驻步回身“嗯？还没有。请问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这个不一定，难说他渴了，饿了，想上厕所了，自然就醒了。”
门铃又一次响起，李经理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交给女助理。女助理从其中一袋提出几个饭盒放到厨房餐桌上。
“张小姐不介意的话，一起用餐吧。”大灰狼说完自如的走向厨房。
“我还不饿。你们慢用。”张然再一次向卧室方向走去。
“我特地叫他们多带了一份。”大灰狼从兜里掏出自带的小瓶子，在洗菜池旁倒了一点，洗起手来。
张然一时竟觉得他们才是主人，自己倒像客人般坐立不安了。
“张小姐。”李经理送完东西并没有离开，朝着张然使个眼色，缓步退到门口。
张然随他来到门外，疑惑的看着他。
“张小姐，周先生没事吧？”李经理问道。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谢谢你的关心，麻烦你们了。”这个李经理倒还真是个热心肠。张然想了想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你刚才说他前半夜就开始发烧了吗？”
“听夜班的同事说周先生凌晨时候来的，来了就坐在园子里。”李经理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张然静静看着他，不一会他才继续说道“我今天是早班，7点多来的时候，他还在园子的凉亭里。”
最近换季，天气最是反复。白天倒还好，夜里却是极冷。周皓凌究竟在干什么！
想到大灰狼的诊断，张然直接问道“他喝酒了吗？”
李经理搓着手迟疑的说道“我们同事半夜给他送过一次热水，听说那时候周先生就有点发烧，但是他坚持不肯进屋。我们只是工作人员，当然也不好违背业主的意愿。不过我们同事有给他送了一个毯子的。”
李经理咽了咽口水，口气突然大变，慌张的说着“张小姐，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啊？”
“早上我刚来就听说了这事儿，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只说冷，问我要些能驱寒提神的东西。”李经理磕磕绊绊的说着“我妈前几天给我带了些自酿的肉桂酒，预防感冒很有用。最近换季嘛，您也知道，感冒的人很多。张小姐和周先生平时待我们都很好，我自然也是很担心周先生的。我原本给他倒了一壶我们员工喝的热咖啡，但我不知道他喜欢喝咖啡还是喝酒，就都带过去了。”
从他语无伦次的话语里，张然七七八八的听了个大概。
李经理突然焦急起来，语调都升高了些“我接完班再去看他的时候，他把咖啡和酒都喝完了。可不兴这么喝的啊，张小姐。等周先生醒了，能不能不把我送酒的事告诉我们领导，早上公司已经狠批过我们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个稳定的工作，我妈妈身体又不好，如果被开除的话，我...我....”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等他醒了我会好好跟他商量的。”张然看他一脸焦虑的样子，忍不住安慰了几句。
待李经理离开，张然回到屋里时，大灰狼和女助理已坐在餐桌旁边，面前各放着一个饭盒。空位置上还放着一个，显然是给张然准备的。
听着关门的动静，两人一起望向她。
那种眼神仿佛暗示着——再不来吃你就是不识好歹了！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张然坐定后，另两人才开始动筷。唯一庆幸的是，两位医师把“食不言”贯彻得很到位。不然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家长菜，竟意外的可口。张然难得的把菜都吃完了。
饭后女助理去给周皓凌换药，这次大灰狼终于没有再阻拦同去的张然。
一个多小时才打完了一瓶，看样子还要熬一阵子。
睡梦中的周皓凌出了一身汗，前额的头发都浸湿了。薄薄的皮肤下透着绯红，眉头紧锁的样子，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张然拿纸巾轻轻吸走他脸上的汗。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
周皓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总做些莫名其妙让人担心的事。
周皓凌半昏半醒并未睁着，只咂吧着嘴。吞咽的动作让喉结上下抖动着。
张然凑近轻声问道“要喝水吗？”
声音似乎惊醒了周皓凌，他突然抬手紧紧抓住了张然的手臂。可能因为手背上针尖的刺痛，闷哼一声。
女助理原本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分装着药片，见此情况急忙帮忙上来按住他的手。
眼见针管里开始回血，张然用尽全力的掰开周皓凌的手指。他依旧半眯着眼，迷糊不清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瘪，嘟囔了一句“骗子。”便像无事发生般又昏睡过去了。
张然和女助理相视无言，回过神来时，女助理把一个药盒分装器交给张然，上面贴着标签“一日三次，一次一格。棕色饭前，其余饭后。”
“谢谢。”张然接过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女助理离开后，张然坐到床边，把周皓凌额上的碎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情绪总是不经意间被这个男人左右。
当你的欣喜、悲伤寄于其它人，生活的节奏就会失衡。周皓凌于张然如此，或许张然于周皓凌也如此。
曾报以渺茫的希望，他们会像其它普通人那样的生活下去。奈何事与愿违，生活总不会像你所预想的那样顺遂。
也许中间的矛盾、误解永远也无法解开。既然自己先选择了当逃兵，如今再回头，那这两年的折磨将变得无比可笑。
年龄的差距、思想的代沟、生活习惯的差异，这些在信任缺失导致的分崩离析前都不值一提。
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他不够爱我，或者不只爱我。
他的眼神，他的行为都让张然不得不可否认的觉得他是爱自己的。
可如果他的爱并不唯一，并不是自己愿意承受的。
轻轻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张然心中自问，还能相信他吗？
“张然小姐。”
突来的声音吓了张然一个激灵，迅速抽回手，回身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大灰狼。
女助理也跟了进来，熟练的拨去周皓凌手上的针头。
不知在这呆坐了多久，原来药水都快打完了。
大灰狼背着手，用下巴指了指女助理，缓缓说道“晚上她会过来再打一次针。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按时吃药。”
“医生他大概多久能痊愈？”
大灰狼不屑的冷笑一声“不好说，正常一个星期，他要是继续作，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
张然不再答话，将他们送到电梯口。
家里终于回复空无一人的平静，张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手指轻轻抚过周皓凌的下唇，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无赖的撒娇声。
“你亲我一口，我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