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舟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说，穆西征被长乐公主逼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暮辞问。
“不甚清楚，不过应该也就这两日吧。”叶晚舟想了想，继续分享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听闻前几日穆夫人被皇后娘娘招进了宫中，话里话外暗示若是让穆西征尚公主如何。如今宫里适龄的公主，不就长乐一个么？”
“将军府同意了？”江暮辞问，她没想到，长乐最后用的会是这样的招数。
她想直接用皇权逼穆西征就范，逼他远离心中最重要的战场。
“哪能啊，穆夫人推说穆将军早已定了亲。但你我是知道的，穆西征哪里来的亲事？”叶晚舟道。
“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皇后娘娘接受吗？”江暮辞问。
“自然是仔细的问了是哪家姑娘，穆夫人只推说尚未过礼，一切还是未知数，不好对外宣说。”叶晚舟解释。
“这样皇后娘娘反倒不好刨根问底。”
“正是这样。不过穆家如今情况不乐观，听说这几日穆夫人满脑门子官司，整日发愁去哪里才能找个姑娘，定给穆西若说亲呢。”
江暮辞很理解：“如今是由不得穆西征了，若此事不成，难免不会被扣上个欺君的帽子。”
“这事也不好办，京里门当户对的显贵谁家不是人精一般，如今知道皇后娘娘有招穆西征做驸马是打算，谁家愿在这个档口与穆西征成亲？”叶晚舟分析着。
说完又觑了觑江暮辞的神色：“阿辞，三月三那日，你说穆西征应是没有成亲的打算，但如今这情况，你未必……”
“不会。”江暮辞打断道：“穆将军已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我，纵使如今穆家着急找人结亲，亦不会与我有多大干系。”
叶晚舟有些遗憾：“原以为事情会有些转机。”
江暮辞想了想：“安远将军与穆家相交甚笃，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穆家遭逢此难。”
“你的意思是，韩晢晢？”叶晚舟问。
江暮辞默了一瞬：“胡乱猜测罢了。”
但的确不止江暮辞这样想。
穆夫人亦觉得，韩晢晢是此刻最好的人选。
虽然两家话说的不明朗，但穆夫人从安远将军府上的态度明白，韩晢晢也是愿意的。
万事具备，这事就只差一层窗户纸，穆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
穆西征却在这档口犯起了倔，他不愿意。
不愿意被人逼迫，就这样草草定下婚姻大事。
亦不愿意兜来转去，似是故人，最后娶了韩婉婉的胞妹。
但现实不给他多少选择的空间。
穆夫人垂着泪珠，声泪俱下：“自小什么事情我没有依着你？可这次不行，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婉婉，也知道你不愿结这门亲，可你想过后果吗？”
穆西征攥紧了拳头听着穆夫人继续道：“难道你要娶了长乐公主，从此告别沙场？你是穆家男儿，你爹，你爷爷，穆家上下祖祖辈辈都是在战场上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自小你就对兵事感兴趣，你甘愿放弃这些，龟居在公主府做你的窝囊驸马吗？”
“晢晢与婉婉一样，都是安远将军府上出来的姑娘，兵法骑射样样不俗，你跟她之间未必不能养出几分感情。况且，如今除了晢晢，还有谁家的姑娘敢在这档口与我们结亲？”
穆西征沉默了半晌，最终道：“阿娘，晢晢不行，你再容我三日，最多三日，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他没说要做什么。
但穆夫人清楚，无论是从前意气风发的穆西征，还是如今沉默内敛的穆西征，都不愿将就着活。
他不会娶长乐公主，亦不会选择韩晢晢。
可他还能去哪里，再寻来一个韩婉婉呢？
……
三月二十七这日，春夏交际的第一场雨酣畅淋漓的落了下来。
天色阴沉，室内光线昏暗。
今日不是绣花作画的好时机，江暮辞在房子闷的发慌，干脆推开窗子透透气。
水汽从窗棂稍进来，化成细密的水珠打在脸上。
湿漉漉的触感席卷走憋闷的气息，让人从里到外舒坦出一口气 。
今日雨大，府中连个往来的婢女小厮都不见。
暮辞正难得的享受这潮湿的静谧。
“唰——”门前正对的小花园里，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窸窣声。
像是什么震颤了被雨水打透的花丛。
江暮辞拧着眉，觉得奇怪：“谁在哪里？”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除了雨声，什么旁的声音也没有。
因刚刚这院中太过静谧，那声音很明显，自己不可能听错。
今日雨大，天色阴沉，花园的外墙又紧连着外面的大道，这不由的让江暮辞心中警惕起来，
她折身，快速从针线筐中抓起一把剪刀藏在袖中。
江暮辞心中打着鼓，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呆在西跨院了。
抱厦正对着花园门口，那里有一把油纸伞，江暮辞此时却不敢去动它，唯恐暴露了自己一个人在跨院中的消息。
她踩着矮榻，翻过窗棂，动作尽可能轻悄悄的，小心而又快速的朝着跨院门口移动，连被雨水打湿也顾不上。
眼看着跨院门尽在咫尺，江暮辞心下一喜。
随后背后汗毛竖立，一股巨大的惊恐漫上心头。
那人到她身后了！
她察觉到了！
来不及了！
江暮辞咬咬牙，尖叫着举起剪刀转身朝那人刺去。
“唔——”尖叫声还未发出，江暮辞已被一只大掌牢牢的捂住了口鼻。
那人身手机敏，三下五除二便带着她躲开跨院门的视线，回到了抱厦处。
江暮辞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她挣扎着身子想要逃脱桎梏。
那人有所察觉，小声的安抚道：“别怕，是我！”，手上却不敢松半分力度。
江暮辞心中惊撼，熟悉的声音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她止住颤抖的身子，轻轻拍了拍捂住自己口鼻的大手，示意对方此刻自己已经冷静。
那只大掌终于从她口鼻处离开，江暮辞这才彻底转过身来看清眼前人：“穆西征，怎么是你？！”
穆西征苦笑：“抱歉，事出从急，冒犯了。”
江暮辞有些气愤，小声低喝：“你疯了，有什么事大大方方的上门说不行吗？”。
穆西征自知理亏，不再做锯嘴葫芦，老实道：“我有几句话想问你，在江府门口等了你两日，始终不见你出来，只好出此下策。”
江暮辞一愣，从掷春花回来之后，自己的确没有出过门，没有想到穆西征竟然会在此等了她好几日。
...江暮辞好一阵无语，即便是有话想私下同她说，叫人递个口信儿还不成吗？
她看向穆西征，此刻他衣袍已被雨水打湿，形容颇有些狼狈，眼神却仍然清亮锐利，仿佛轻易便能洞悉人心中所想。
“抱歉，我只是觉得掷春花那日恐怕让你伤了心，有些话，我想亲口与你说更有诚意。”
清冷的雨让这一句话染上几分旖旎。
江暮辞冷静了多日的心思，在这一瞬陡然破了功，又崩崩乱跳起来。
她没来由的生起一阵气来，是对自己发的，语气却直冲冲的朝着穆西征去：“你刚才的措辞，并非朋友间该用的。”
穆西征有些无奈的笑，眼睛有些几不可查的亮色，透着雨幕让人看不真切：“我今日来闯你的闺阁，应该也不是为了来与你做朋友的。”
江暮辞抬眼，没有一点绕弯子的心思：“穆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目光对上，一个耿直，一个坦诚，满眼的情绪皆毫无保留的暴露给对方，江暮辞看见一滴雨水顺着穆西征的发梢滴落，那双坦诚清亮的眸子透着复杂的慎重。
穆西征喉咙动了动，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缓缓笑开：“我是想问，江姑娘那日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江暮辞听见自己问。
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在这句话后忽然染上调皮恶劣，江暮辞听见眼前人语带调侃，声调放慢，让她蓦然觉得她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穆小将军。
“你说，你心悦我。”他说出这样羞人的话，语气却肯定至极，目光毫不闪躲，连面皮也不红一下。
江暮辞的脸却后知后觉的蔓延上一抹绯色。
她如同被烫到般错开眼：“将军那日已拒绝过我。”
穆西征道：“所以我今日来了，想斗胆问一句，若穆某今日说后悔，江姑娘所言是否还作数？”
“因何而悔？”江暮辞问，她补充道：“你知道的，近来京中有些传闻，长乐公主她...”
穆西征并不畏惧她知道这些，便是江暮辞不知道，他今日原也打算要与她说清楚的。
“如你所知道的那般，长乐确实想借皇后娘娘逼婚于我，家中近来也确实在为我物色合适的对象，但我今日前来，并非全然是利用的心思。”穆西征说着。
“我只是觉得，若我还能与谁携手一生，我希望那人是你。”穆西征轻笑了一笑：“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
“阿辞，可愿嫁与我么？”穆西征郑重的问。
江暮辞眉睫轻颤，她知道问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足够了，毕竟她接近穆西征的心思又何尝是清清白白？
如今他上门求娶，既为穆家解了燃眉之急，又可让她顺利嫁入高门，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穆西征对自己究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还是只是相较之下更合心意的备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