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雨雪连天的恶劣天气，路上雾蒙蒙一片，车辆行驶被迫限如龟速。
程朝昀从江城高速的服务区出来，坐上驾驶座，修长指节搭上方向盘，很轻地转动了下腕骨。
筋骨分明且白皙的腕部，未戴一物，钟表在他出发前就被解下，搁在了扶手箱里。
他这会儿一身轻松，内褶的眼皮半垂不落，视线只虚虚落在一个点，也没有着急启动车。
安静中，一旁的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徐知然。
他摁了接听，声音很淡，“长话短说。”
那头徐知然一个“我靠”开头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架势瞬间哑火。
耳边没声音了好一会儿，程朝昀：“没事的话，我挂了。”
“别别别，”徐知然连忙出声制止，“不是，你让我理清下这情况要怎么长话短说。”
他在那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索性问了句：“你交代完公司那边的事，现在一个人驾车来海理，是为了阮笑笑？”
大概是听到某个名字，程朝昀笑了声，“总不会是为了你。”
他这声笑极轻快，语气也明显好很多。
徐知然快速品出了点深层意思，啧了声，“这大老远的，人阮笑笑不是说平安到家了吗，这种鬼天气，你自找罪受？”
“她平安降落自然是好事。”
程朝昀后仰了下头，下颌线连着脖颈拉出一道流畅线条，喉结微动，“我今年不去老爷子那过年。”
这话题转的突兀，徐知然没明白，“所以？”
“我去见她。”
程朝昀重复，“我去她那儿过新年。”
“等会儿，”徐知然更懵，“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应该是，”程朝昀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 ，“我要好好追她的关系。”
徐知然失望地“啊”了声，“这才哪到哪，你想去见她，一起过新年，人家有同意吗？”
“不过，如果阮笑笑没收留你，”他大度道，“你可以来投奔我，我新年期间也在海理。”
耳边静了半秒，徐知然拿开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你那儿信号不好？”
“没有。”
程朝昀回他，“只是想了一下你说的可能。”
徐知然：“然后呢？”
“阮老师心善。”程朝昀声音缓了缓，“而且，见面这种事……”
他似乎想了会儿要怎么说，徐知然觉得他过于自信，正想损一损人，就听见他的下一句。
“又不是必须互相见面，只是我去见她。”
徐知然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电话被程朝昀一句“挂了”给无情摁掉。
天色更暗了，远处路灯在雨雾中蒙昧不清。
程朝昀看了眼时间，熟练点开对话框，静静地看了几秒阮笑笑的头像。
一个卡通版微笑向日葵。
很普通的头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莫名就盯着那个笑看了很久，然后才点开对话框，打字：“有一个坏消息。”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也有一个好消息。”
但他想等阮笑笑回复后再打上去。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他猜想过阮笑笑的回答。
可能是“没事”，也可能是“你尽力就好。”
她好像总是这样，不喜欢打扰别人。
除了……
除了之前那句带着些不确定的“那你好好追”。
那是一个例外，一个对他的例外。
服务站的路灯半悬在车窗前，程朝昀后抵着椅背，眉目舒展，垂下的眼睫将光线分割，一段线性阴影落在他勾起的唇角边。
他很轻地敲了下指节，手机屏幕的光亮好似和指尖缀着的光点同时闪烁。
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复。
【笑笑：你以前，来过海理吗？】
以前。
他原本想说，前段时间刚去过海理出差。
但阮笑笑显然问的不是这个。
半晌，他打字。
【Y：去过，海理的烟花很好看。】
——“海理的除夕夜也会在海边放烟花。”
这是程朝昀在那次帮摆摊的阮笑笑三人搬东西时得知的事情。
被划为烟花爆竹燃放区的广场离阮笑笑住的小区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弯弯绕绕，走到小区入口也要一段距离。
一路上，盛时瑶和徐知然插科打诨，直到半途阮笑笑接到母亲的电话，两人才安静下来。
那是个视频通话，程朝昀和其他人一样，放下东西等在路边。
“笑笑。”
视频里的于涣华应该是刚上高铁，背景里还有人托着行李箱找座位。
她一脸笑容，“妈妈明天就回澜青了，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现在是和同学们在外面玩吗？”
所以，她摆摊的事情，她母亲并不知道。
程朝昀看向她，能看出她微弱的局促与刻意隐藏的慌张。
他向一旁迈了半步，微弯了弯身，“阿姨您好，我们刚刚在天悦广场一起看了烟花，现在准备回家。”
镜头里于涣华对突然出现的男生明显一愣。
“这是……”
盛时瑶和徐知然很快反应过来，也探身在镜头下打招呼。
“阿姨好！我们都是笑笑的同学，祝阿姨回家顺利！”
“今天烟花超级好看，明天也有，您回来了应该也可以看到！”
阮笑笑长睫扑闪，看了他们一眼，又朝于涣华点点头，神色放松，抿出一个笑，“嗯，都是班上的同学。”
“玩得高兴就好。”
于涣华没察觉到他们的遮掩，笑意深了深，“据说海理的除夕夜也会在海边放烟花，笑笑，下次新年，我带你来舅舅这边看看。”
——就是这么一段简短的话，却突然浮现在了出国半年的程朝昀的脑海中。
春节临近，异国他乡的街道上偶尔也会出现相关元素。
又一次看见贴得东倒西歪的“福”字时，程朝昀停下脚步，望了望天际。
枯枝落叶的街头，灰蒙蒙的天。
他难得想起海理这座海边城市。
终年常夏的气温，广阔的大海与蔚蓝的天空，绿树成荫，鸟雀长鸣。
以及听说的，也会放烟花的除夕夜。
而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阮笑笑回复她母亲的那句“嗯”。
一个短促轻柔还带着点局促的声音。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提前请了假，订了往返的机票。
然后顺利抵达了海理。
人生地不熟，程朝昀去的是出租车司机推荐的海滩。
“去看烟花啊，那就这边呗，晚霞也特别好看。”司机热情地朝他搭话。
程朝昀那天穿了件简约印花的短袖衬衫，配黑色工装短裤，还戴了顶黑灰色空顶帽。
他眉眼被遮了一大半，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一样精致好看，头发短黑，皮肤又白，咋一看像什么来旅游的小少爷。
司机没忍住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嘴边话没停，推荐各种美食景点。
大多数时候程朝昀都是以“嗯”回话。
偶尔会多问一句：“那儿人很多？”
又或是：“很多人都会去那儿？”
看起来像是对人多的地方有些避之不及。
但仔细去听，更像是确认着什么。
司机没察觉他的心思，只说：“好地方嘛，当然去的人多，一般初次来这里的人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中途时，又遇见一对拦车的情侣。
不知道这对情侣为什么出现在这，但这块地方确实不好拦车。
司机没忍住停下，问了声程朝昀接不接受多带两个人。
问话落下，他看见这位小少爷的帽檐抬了抬，露出一双清浅又漂亮的桃花眼，咋一看还有些距离感。
司机已经准备被拒绝了，没想到程朝昀偏头往那对情侣看了眼，点了下头，“可以。”
说完，他甚至起身开门坐到前座，给两个人留出后座的空位。
“您也可以给他们介绍介绍景点。”很礼貌又有些许疏离的话。
司机品出这是嫌自己太热情了，嘿嘿一笑应下，没再打扰他。
之后一路畅通，程朝昀抵达海滩时，时间还偏早，落日没有半点征兆。
他一个人前来，也没做什么计划，就这么迎着海风走走停停，最后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坐下，眺望远处的海浪。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滩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一家三口堆沙子，也有情侣互相拍照，还有老年夫妻悠游自在散步。
都是三五成群的样子。
程朝昀身处在这之中，一个人，又气质独特，咋一看就很惹眼。
周围有胆大的女生去找他要联系方式，他会声音冷淡地拒绝，话语里明显的不解风情。
于是找他搭讪的人也就少了。
耳边各种谈笑声混杂海浪的潮起潮落，程朝昀那会儿却思绪有些放空。
各种念头都会涌现一点。
从小到大的事也会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简单的，复杂的，莫名其妙的。
最后视线落回现实，他看了看四周。
和他想象的海理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凉爽的天气，如织的游人，热闹的海边。
唯独少了一样。
他目光扫过远处让众人拿起手机拍照的晚霞，又扫过近处的人群。
那个让他来到这里的人。
不在这里。
可能是等待时间过久，程朝昀快速闪过这个念头后，随之而来的是意兴阑珊。
他勉强打起精神拍了晚霞的照片，准备当做这趟旅途的结束。
结果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见了阮笑笑。
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家临海的泰国餐厅，漫天彩霞来临时，餐厅前也亮起了各种各样的小彩灯。
阮笑笑和家人应该是刚吃完饭出来，表妹于星静胸前抱着一个相机，正拿给她分享，像是拍到了什么好看的照片。
整个画面自带落日余晖的滤镜。
海风轻轻吹过，阮笑笑抬手拂过额前的长发，垂落的长睫如小扇，遮住了专注的目光。
不知道她表妹说了什么，她好似朝他这边看来，笑得眉眼弯起。
程朝昀看了会儿，转回身继续坐下了。
那一刻，他才细细看起晚霞，心想这晚霞怎么让她笑得这么开心。
这么想着，他抬手再次打开相机，默认前镜头出现他的半张脸以及身后的画面。
停顿了会儿，他调整角度，确定身后的人在画面中，小心翼翼按下拍摄键。
画面拍好，他才若无其事的将照相机调整为后置摄像头，仔仔细细地拍下了晚霞。
那天的烟花如何他已经忘记了，但面对阮笑笑如今的问话，他好像能说的只有烟花。
过了会儿，对面的回话再次在他的意料之外。
【笑笑：？】
【笑笑：你当时明明只拍了晚霞，居然说烟花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