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理佳第一次走进棒球场。

赤城中学的同学就在身边，好友挽着自己的手臂，理佳却有种在云端上飘忽忽的不真实感。

虽然整个学校都知道“将赤城的名字留在全国记录上”的宏大口号，也隐约听说棒球部表现不错。但会有这么多人在周末专门为赤城呐喊助威，真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甚至一大早就来了的大叔们在听说他们是赤城中学的学生后还亲切地让出了观众席的中心位置。

理佳整了整在风中吹乱的金色短发，她看着同班同学绫濑，在他登场打击时，全场一阵欢呼。还有一年级的...泽村？虽然不是很懂棒球，但解说好像一直在称赞他。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发酵的面团上不合时宜的气泡。但这股心潮暗流迅速被棒球场上的热度蒸发，她回握身边蓝发女孩的手，投入激烈的比赛。

——

绫濑站在一垒的垒包上，却无法再进一步。投手丘上的王牌投手意外地识相，在被阳春本垒打过后果断选择保送绫濑的所有打席。

“空挥三振！被缠斗了几球后，北信学园的投捕终于让五棒挥空！”

“六局下半结束！赤城中学落后两分！3：1进入终局！”

被无情保送的绫濑慢悠悠地走回板凳席。国中生的身体真是麻烦，膝盖的不适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第四局为了将内角低球捞起来，强行扭转膝盖发力还是太勉强了。

最重要的是蹲捕真不是人干的活，他从没这么佩服过捕手，一群狠人，铁打的半月板吗。

绫濑忍住揉膝盖的冲动，冷静地审视这场比赛：还剩一局。长野后攻。分差两分。棒次轮到六七八棒。

会输。

早在职棒里摸爬滚打八年，把输球写进日常的绫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败因有很多，但现在不是反思的好时候。退一步说，春季大会已经完成了开幕时绫濑的目标：四强和重要的种子名额。

所以，守好上半局，比赛也就...

“可恶！”前方的柴田信突然停下，肩膀颤抖着低头暗骂了一声，满脑子想着绫濑在安排棒次时对他说的：“四棒之后的五棒会面对很多得分机会，必须是最稳重的打者，所以由你来。”

而我却一次次地没能得分。柴田信站在原地难以动弹。板凳席里是他发誓要帮上忙的投手，后面是委以重任的前辈。他卡在中间，进退都要面对内心的谴责。

察觉到挚友的状态不对，荣纯跑过来把水杯塞进柴田信手里，揽过肩膀把他带回板凳席，认真地给他打气：“打得漂亮！这种情况只能怪对面太强了！”

“没关系，只差一点点了。”秋雄跟上来鼓励：“最后的进攻机会我们会抓住的。”

“对，一定要把棒次延续给绫濑前辈。”

“别总依赖前辈啊，就不能说在前辈打击前我们会结束比赛吗？”广川顺也笑着努力活跃气氛。

“就是这样，不要让他们觉得保送就万事大吉了！”荣纯拿起捕手的护具，蹭到绫濑面前：“辛苦了！我来帮你穿护具吧！”

“不了，你只会让全场都等着我们两个。”绫濑毫不留情地拒绝，转向了前捕手柴田信：“能来帮忙吗？”

“什么啊！我才不会！”荣纯咋咋呼呼地抗议绫濑竟然质疑自己的能力，不服气地强行按着绫濑给他套上护腿，最后手忙脚乱地宣告失败。

”还是我来吧。”柴田信表情微微放松，接受了队友们的好意，尽职尽责地收拾荣纯留下的乱摊子。

绫濑谢过柴田，戴上捕手面罩。

“走吧，上场守备了。”

——

“七局上半，两出局1、3垒有人，赤城中学再一次面对大危机！”

“泽村同学的球从第五局被一次性被拿下两分后就被抓住球路，出局数拿得越来越艰难。”

“是的，但是能将北信学园的打线压制到三分，相当不错了。”

解说和特邀监督一言一语地总结这场比赛，语气不乏惋惜和理所当然。大家的安慰递到了嘴边，好像赤城中学已经输掉了比赛。

绫濑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赤城的处境。

眼前的投手球速和球威都下降得厉害，内角球和交叉线直球的压制力还是不够。下位打线难以发挥作用，两分之差却是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无解的绝境。只不过——

泽村荣纯随意地颠了颠防滑粉包,利落地将它丢在一边，白色的细粉随风而起。

他微弓着背，轻轻吐息。汗水滑过已初见锋芒的下颚线，落在手中的白球上溅开。暗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打席上的打者。眨了眨眼。这抹金色又咬住绫濑的手套，催促捕手的暗号。

只不过，投手还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绫濑咬咬牙，不管怎么样，这局还有一个出局。

打者的资料浮现在脑海，右打者，就算咬不中球心的球也能用力量挤出去，正是克制荣纯的打者。

绫濑远远地看了一眼外野方向，打手势让野手守备得更深。看你们了。

裁判在身后提示开球，解说的声音停滞，连观众席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来吧。外角的怪癖球！

泽村点了点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在拉回到胸口的同时抬高右腿，绝妙的平衡维持了一瞬，就被用力踏向地面的动作打破。荣纯全神贯注地直视着绫濑的手套，左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送出了这万众瞩目的一球。

“首球就挥！打中了！球被击飞到——”

“左外野！”绫濑掀开面罩大喊。白球像朝天而射的利箭一般飞得又高又快，观众席站了起来，几百双眼睛追着球越过了几乎整个球场。左外野的佐贺奋起直追，死死盯住球的轨迹，全力一扑——

球落进了手套。

“出局！球没有落地！来自赤城中学一年级外野手的美技守备！攻守交换！”三垒裁判挥动拳头，解说大声宣布了他的判决。

“佐贺！接得好！”绫濑大喊。

“赤城中学守住了这上半局，把希望成功延续！”解说继续把气氛推向顶端：“而北信学园距离蝉联春季大会优胜也只差三个出局！”

“比赛进入七局下半！”

七局下半，奇迹发生之地。

在半决赛上演了完美强迫取分的赤城，又唤起了观众们的期望。会再次扳平比分吗？或者说，会逆转吗？

球场的气氛悄然改变，打出去的呼声越来越响。

绫濑亲手将球棒递给六棒高桥秋雄，一边的荣纯夸张地说了什么，引来一阵阵笑声。

解说注意到了这一幕，惊讶说道：“赤城中学在这种压力下看上去很轻松嘛。”

特邀监督跟上话题，“是的，这是赤城中学棒球部废部多年后重新组建的队伍，就走到了决赛，和去年的优胜北信学园不分上下，实力可嘉。”

北信学园的三垒手听见解说的夸赞，小声抬杠：“他们的快乐棒球当然玩得轻松啊。”

这话正好被一边的榊原直人听了去，他眼神暗了暗，直接反驳道：“要这么说，比起少棒的正规军们，我们不也是杂牌快乐队吗？”

三垒手的话被堵死，尴尬下有丝丝恼火。

鹤本带着几分不善地警告般看了一眼三垒手，开口支持王牌：“赤城的投捕很强，如果只因为对面是初出场就小瞧了他们，会吃大亏的。”

他继续分析：“那个投手特有的随意乱飘、又看不到放球点的直球很难在两轮打线内打中。捕手也是中学时代的顶级打者。”

被轰了一发的榊原耸耸肩，摊开了手。

鹤本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成算在手：“但是，棒球是九个人的游戏，只有两个人强还是太少了。”

“榊原，守住这一局，为北信带来胜利吧。”

用平淡语气说出热血话语某种意义上也激发了选手们的斗志。鹤本穿着学生制服，格格不入，却没人会质疑他的安排。就连刚刚被当场怼了的三垒手，也郑重点了点头。

外界都说北信是榊原直人的“一人球队”，说没有他北信依然只会是支争四强的二流队伍。但队员们都清楚，北信的核心，是不在先发名单，甚至不会上场投球的鹤本聪。

是鹤本追随榊原直人来到北信，花了两年时间，安排训练，收集资料，将原本安于现状的北信棒球部送上了顶峰。

所以。鹤本凝望赤城中学的绫濑，仿佛隔着大半个球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为了热爱的棒球，为了投手的心愿而不惜一切代价努力的自己。

能将赤城中学从无名小卒带入决赛，这个难度可比我大多了。

鹤本低头拨弄手上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泽村荣纯八强赛和半决赛的所有投球内容。真是的，明明都这么死命研究了，却还是只在第五局和第六局拿下三分。

确实很强，只可惜。

现在的赤城和北信的差距不是单凭投手和一记本垒打就能抹平的。

“界外！”

两好球的提示灯亮起，打击区上的六棒被迅速追逼。

不错的劲敌，但夏天再见。

鹤本合上手里的笔记本，露出了轻松快意的微笑，胜券在握般转身退回板凳席的阴影里。

一个错身，让他错过了重要的一击。

“哐——”

球棒死死咬中球心的清脆响声在鹤本的身后响起，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鹤本扑过去双手握紧板凳席的栏杆，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入双眼，他看不清球去了哪里，外野手在向球场的边缘跑动。

高桥秋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甩棒的坏习惯，球棒被他远远地甩飞到观众席的网前。但就连绫濑也无暇顾及这点，他紧张地盯着高飞的白球。

落点处没有人。会是二垒安打。

再一次地，绫濑先于所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和耳边的应援声形成奇妙的二重奏，对胜利的期盼稍稍抬头，又被习惯性的冷静压下。

这就是棒球的魅力，没人敢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碰巧的盲炮？投手的失投？不论原因，但沉寂的打线猛然反击，高桥秋雄上到二垒。

赤城中学一侧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大家死死地揪紧手边的一切。

这时候打出本垒打就是英雄了吧。七棒中泉修没什么必要地扶了扶运动眼镜，内心在打鼓。

不，安打就好，我也想打出安打！

“好球！”

内角球嗖地一下如利刃直插心脏，中泉修吓得退了一步，球比之前看起来更快了。

榊原直人不可避免地有些烦躁，但他的球依然精准无比。

刚刚那个长打竟然没让投手动摇...现在怎么办，要让7棒触击抢分吗？绫濑心有点乱。

正好中泉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绫濑拿定主意。他站起身，放弃用暗号交流，一反常态地对中泉大喊道：“看你的了，中泉，按你自己的意志来吧！”

触击也行，挥大棒也行。

就像从始至终，不论输赢，绫濑也都从来不会阻止荣纯和打者对决一样。不用豁出了命的决心去做，是不会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的。

棒球场这么大，九个人分散得零落，每个人看上去都如孤岛一般。但必须是最坚固的岛屿，才能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所以放手去打吧。

荣纯也向中泉挥手：“加油哦！要加油哦！”

中泉修点点头，犹豫了一瞬，还是双手交叠着握紧了球棒。

榊原直人明目张胆地嗤笑：仅凭意志是不可能打中球的。赤城是做好了输的准备在这练习挥棒吗。

他微微偏头看了眼鹤本，球场下最好的搭档仍站在原地，透露出无言的信任。

就是要这样。不过是一支蒙出来的二垒安打，远远算不上危机。和捕手确认好暗号，榊原直人投球出手。

138km/h。带着死守分数的决意，榊原投出了这场比赛最高的球速。

两好球的指示灯再次鲜红。

中泉修闭上了眼睛，又毅然决然地睁开。

最后一次机会。

投手丘上的投手开始投球动作，和荣纯将身体扭转到极致压缩力量的奇特姿势不同。榊原的投球姿势简单又快捷，是标准的右投手姿势。

中泉修大脑一片空白，依靠直觉挥下了最后一棒。

击中了！

中泉修睁大眼睛，双手传来了打击的反馈触感，他满怀希望地抬头，却只见球高高飞起，又慢慢地落向投手丘。

榊原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这颗球。

投手丘上的王者昂着头，平静的眼神消融在全场的热烈呼声中，他高举手套，宣告了对比赛的绝对统治。

一出局。

投手的身姿重重压在赤城中学每个人的心头，留下道道阴影，被高桥撕开的裂缝如他的手套般再次无情闭拢。

或许比赛在这一刻就已经结束，却在两个干脆利落到令人绝望的三振后才正式宣判。

赤城中学 1：3 北信学园

春季大会以北信学园连霸的结局落下帷幕。

“走吧，列队了。”绫濑拍了拍自八棒被三振后就忍不住哭泣的小投手的肩膀，和他并肩站好。胜者和败者互相敬礼。

众人一起向应援席的同学们鞠躬致谢，接受他们的安慰。绫濑眼前是一个个懊悔、不甘、自责着流泪的队员。这就是每个棒球少年的必经之路：打棒球，输掉，从失败中汲取养分，满身泥泞地重头再来……无一例外。

只是……绫濑本以为自己早已不会为一场比赛的输赢动容。但一直沉默哭泣的投手颤抖着呜咽开口，瞬间就让他红了眼眶。

“对不起，这次，我没能带你们进全国。”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 ，荣纯在板凳席里痛哭出声。

是我……我从007的地狱里爬回来更新了……

拖了这么久是因为重写了一版，初稿的冲突更激烈（虐）一点，最后还是选择温和处理了很多细节，主要是因为我笔力不够驾驭不了激烈冲突。而且本来准备让棒次停在荣纯手上，但这样就意味着赤城会额外上垒很多次，太不合理，还是推翻重写了。

以及怎么两百收了我震惊。非常感谢还在陪我的小天使呜呜呜，每次我卡文了都会翻翻评论区找动力！看评论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好。可惜我最近真的太忙了，更新会很不稳定，总之有时间我就尽量写（吐魂）

*孤岛和大陆：出自海明威的书。

再次感谢营养液和收藏！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