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连滚带爬跌进来的，进门撞到地上尸体吓了一跳又退回门口。直到张少祖喊他进来然后让tiger哥去挂个今日歇业的牌子，来人才敢贴着墙走入店内。

信一看这名中年男子穿白色衣裤，身上花纹有几分眼熟。待他开口介绍自己，果然与信一猜测相近。

“我是狄府管家王奎。”

张少祖恐怕是认识这人，并不惊讶，坐在椅子上并未动，只问他有什么事。

“天亮前有几名刀斧手闯入，绑走了夫人和少爷小姐，然后……”

王奎说话声音都在抖，想必是回忆起了那时的残忍画面，又是愤怒又是惊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已揉得皱皱巴巴的信交给张少祖。

“然后，为首的歹徒让我把这封信送来理发店交给张先生。”

这事绝对是陈占与青天会干的！信一当即明白，与张少祖，tiger哥一对眼神，看出他们定也是这么想的。

行刺是假，外面那场交手是假，只是为了引狄秋出门，把张少祖留在此处。陈占今夜真去了的地方，是毫无防备的狄秋家中。

张少祖已拆开信看了，平静对王奎道：

“信我收到了。这麻烦我来处理。你老爷一家人会无碍的，回去等消息吧。”

王奎看他态度虽还有几分犹豫，但在三人的紧盯之下还是点头道谢出门离去。他刚一走，张少祖就把信抖到了tiger哥眼前。

“陈占这混账东西！为了逼走你接管城寨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Tiger哥扫了一眼立马骂起人来。信一凑上前去看看，发现上面写着如果想保狄秋一家平安，张少祖就必须在今晚月亮升起之前离开香港，青天会已经在码头帮他准备了船。

张少祖是必不可能走的，信一心知肚明。可信一刚想开口说什么，张少祖已经翻身下椅，挥拳向他。

信一能躲开这一击全靠看过太多次旋风拳，身体条件反射判断出轨迹。而他将将避过之后，张少祖又用脚勾起椅子，直接踢向他胸口。

这下信一只能向侧面去避，跃上茶桌掀起茶台挡张少祖极快的下一拳。张少祖光靠拳风就切开那昂贵茶台，拳更是直接打断厚厚木板，直穿茶台而过。

快近信一要害时，张少祖拳变为掌，去抓他的衣领。信一马上侧倒下去，避开这一抓。但下桌朝后避退时信一速度终究输了张少祖，被张少祖抓住直接翻了个个，跪压住膝窝反绞住双手。

“带他走。别让这多管闲事的傻子碍了事。”

这话是张少祖对tiger哥说的。信一听见立刻奋力挣扎起来：

“我不走！你赶我走干什么？一个人去找青天会？”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冲我来，就由我去了结。”

“谁说你非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你就不能……”

信一被张少祖死死压在地上，头顶着冰冷的地板，张嘴突然不能发声。

他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不是该对这个张少祖说的，全是那天想对龙卷风说的。那天他们非要一个人走，今天得走的变成自己。

谁说事情一定要这么结束的？谁让你一个人做这个决定了？

那不愿回首的一天，信一在最后愿意转身去带陈洛军走，是因为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那真的就等于什么都没做到了。龙卷风的死只会变成白死。他无法眼看着龙卷风想达成的结果因为自己的一时愤怒不舍变成一场空，所以只好选在最爱之人面前转身，留他看背影。

这不是一道伤痕，是两道。

可在一切变成都压在这件事上之前，谁说只有这一条路走呢？

信一花了一年时间去想究竟要在哪里改变，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就不能，不要自欺欺人了？”

现在觉得该早点改变龙卷风这个人才对。

“你就是需要人帮你。别觉得自己能用命换更重要的事，你活着能做的事才更重要。”

信一说完，感觉摁住自己双手的力量放轻了点，但没过几秒又加重。

“带他走。”

张少祖又重复了一边，这回声音有些哑。Tiger哥听见，无奈叹气一声，不过还是按照张少祖的期望过来抓起信一后领，把他拖到窗边。

信一没放弃，快被tiger哥拉着跳窗也还在喊张少祖：

“一个人逞英雄就这么好？”

“不好。但是……”

信一没能听到张少祖的回答，就从窗台上被拉了下去。

“你能放着他不管？”

“当然不能。”

落到地上走了几步，信一虽然甩不开tiger哥钳子一样抓着自己的手，但发现能和他聊天，两人想法还挺一致。

“那你放开我，我们回去帮他。”

“我会去的，你嘛……”

“我还挺能打的。”

“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

离出城寨还差一步，tiger哥停住了，对信一说：

“阿祖始终难过自己心中那道关。陈占当年与他约好一起铲除青天会，结果引诱他入埋伏，还偷袭他一刀。搞得至今阿祖对我和阿秋也是不信，疑心很重。你要去帮他，他反而可能会因疑心你乱了心神。”

“那我还有个疑问。”

信一问，

“陈占如果真的背叛了他，为什么当时没真砍死他，又隐瞒他真实身份这么多年？”

“你真会问，这也是阿祖心事一桩。他后背伤势未痊愈时住在我那边，夜夜梦魇。阿祖说他觉得陈占放自己一马是想看自己堕落，所以才继续执着于行侠仗义。他也说陈占迟早要来真取走自己的性命。”

Tiger哥说到这里看了眼远处的大红花笼，轻声如叹息命运不公：

“阿祖觉得他俩不死一个，城寨的事完不了。”

“既然你们都明白，那……”

信一话未说完，tiger哥大手一推就将他推出了城寨的地界。

“告诉你是因为我挺喜欢你刚刚说的话。现在我按阿祖所说送你出去，你还要不要进来自己决定。我要去看看阿秋那边的情况，没空盯你了。”

信一听懂这是tiger哥在帮自己，所以站在原地没回答。等tiger哥声音朝着昨夜交战的方向消失于楼宇之间，信一才又重踏回九龙城寨里。

回来是回来，可下一步要怎么做，做什么，信一还是得花点时间想。

现在回去理发店肯定不明智，只会徒增张少祖戒心和愤怒，于是信一转而去了tiger哥走时的方向，也好奇狄秋和青天会交手的结果。

沿途走过一片叫卖声，越往深处走霉味越重。等走到墙上有刀痕的地方，信一看见的是一片血水滩。

凌空而过的制水管有个裂缝，正渗水下来，一滴一滴在鲜红中滴出涟漪。

地上没有尸体，不知是刚刚tiger哥处理过了，还是真没有死人。信一蹲下来细看地上掉落的布片发丝，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吓得跳起来。

“你来找昨天被人带走的叔叔吗？”

定睛一看，居然是小信一与小十二少。

两个小孩恐怕昨晚没睡好，都挂着黑眼圈，十二少还在打呵欠。

信一猜他们和自己分别后来这里看见了些什么，忙问：

“对啊。你们知道他去哪了？”

“嗯。他被青天会的人背向那个方向了。”

小信一抬手一指，指向一条小巷。

“多谢。”

信一看看方向，道了声谢打算走。但想想又回头，问他：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刀？”

这回是小十二少自告奋勇，举手回答：

“我知道。我带你去。”

信一便让他带路，到了家小小的武器铺，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几只用作暗器的钢针，还买了把比较好的长刀。这两样信一现在用起来并不方便，可即将真的和强敌交手，他觉得多做准备肯定没错。

当然，他也没忘记留点钱买把没开刃的蝴蝶刀。

“我要走了，保护龙卷风的事之后就交给你了。”

回到狄秋被带走的小巷，信一把蝴蝶刀放在小信一手中，这次小信一点点头接下。

“你知道那边有个大红花笼吗？理发店那个。”

“知道。”

“那你现在就去理发店等着，龙卷风就在里面，告诉他是阿信让你来的，让他教你用蝴蝶刀。”

说完信一看看小十二少，补充道：

“也可以教你。”

“真的吗？”

“真的。他是个好人，不会拒绝你的。”

两个小孩闻言都激动起来，为即将见到偶像兴奋得困意全无，对信一挥手告别后就跑走了。

信一一人站在街口，看向他们刚刚指出的方向，觉得这孤胆英雄换自己来做可能也是写在因果里的。

青天会带走狄秋，势必会将他和妻子一同用作要挟张少祖的筹码。而张少祖肯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他们救人。眼下只要自己能快一步救下狄秋一家，事情就会有转机。

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刀，信一边迈开脚步边推测接下来那帮人会去哪。

然而刚走出几米，楼上突然有扇窗开了：

“他们在前面往右跑了。”

留下这一句话，窗子就又关上。信一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这也是位昨夜的目击者。恐怕刚刚听见自己与小信一的对话，于是出声帮忙。

“谢谢！”

信一道了声谢，在前方右转。

声音并没有就此停下。

“走左边啦。”

“对面那条巷。”

“你走反了靓仔。”

“左边，左边。”

“前面就是，好几个人进去了哦。”

一路走到幢阴森森的大楼前，为信一指路的许多个不同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仰头看这楼，信一同时想起了看演出的日子张少祖身边无人坐的座位，明白了许多。

或许龙卷风的真实身份在城寨居民中早就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不仅知道，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英雄。信一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被他们看在眼中，不知不觉间通过了一场成为共同战线的考验。

也是啦，那么明目张胆地侠客行为，在城寨里怎么瞒得住呢？搞不好龙卷风都被帮过不知多少次了。信一心说，忍不住一笑。

果然在城寨这么有人情味的地方，不可能有人能真的把自己活成个孤独的英雄。

信一相信张少祖未来肯定会变的不那么嘴硬的，然后摘剑下来用布条缠在右手上，抢先他一步踏入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