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赵壬一脸不情愿地被乾宁带走,张稚昂有些过意不去。
“不这样安排乾宁不会妥协的,”张弛非说,“她手里的案子,什么都得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行。”
张稚昂看了看那个被安插过来充当眼睛的漂亮女人,好像是叫伊奴来着?
“而且赵壬没那么脆弱,骗假条的手段罢了。”张弛非又道。
张稚昂心想他那脸刚才都没活人颜色了,也不完全是演的吧。
“这样吗,那就好。”
分头行动后,两组人都开始在村子里搜寻李研所在的位置。
接连排查了几座空屋后,沉默了一路的张弛非突然开口。
“你的伤。”
“什么?”张稚昂回过头,不小心扯到脸颊的淤青,“啊,你说这个。”
“还好吧?”
张稚昂苦笑,“好像是有些理解,赵副队之前为什么那样评价四楼了。”
碍于伊奴在场,这句所谓评价说得极模糊,可张弛非没这个顾虑。
“刚才听赵壬大概说明了,你也不用太介意,那个人向来不择手段,合作意识也差劲,谁沾上都倒霉,并不是针对你。”
“那为什么她是队长?”张稚昂忍不住问。
“因为她的计划虽然冒险,但从没有过人员牺牲。”
只要还能剩一口气就不算牺牲是吧,张稚昂在心底为该企业对员工心理健康的管理打了个问号。
几人又退出一座空屋,张弛非带上门道:“而且她的习惯是,在面对陌生环境时,最快了解现状的方法就是大闹一场,只不过平时都指使万吏和伊奴去做,这次辛苦你了。”
张稚昂抖了抖刚在空屋里随手扯的一段旧布,将肖愈手中怎么也不肯撒开的镰刀裹了起来。
“张队从前跟乾队很熟悉吗?”
“一届的。”
言尽于此,不愿再多聊的样子。
张稚昂点点头,又忍不住去看走在前面的伊奴,没想到衣着夸张的女人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突然转过头,“你总偷看我做什么?”
撒娇一样的语气,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不也在一直偷看我吗?”张稚昂笑着说。
“那当然!”伊奴转到张稚昂身侧,看了眼一旁拿着镰刀,面相不太友好的女孩,又默默转去了另外一边,“三楼好久没有新人了,现在的小年轻越来越惜命,都不愿意来做这份工的。”
张稚昂偏了偏头,两人距离太近了,她感觉对方的睫毛都快扫到自己的脸。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
“犹豫什么?来呗,”伊奴语气特诚恳,“这里虽然臭规矩多,但还是很好玩的,最重要的是待遇丰厚,你们现世一个月才赚几个钱?”
张稚昂又被逗笑:“有多丰厚?”
伊奴刚要答,突然被张弛非打断:“别说话,前面不对劲。”
几人噤声,脚步也跟着放轻,听见很多道被压抑着的低吟和喘息,从右手边低矮建筑群的方向传来。
越是接近那里路越难走,伊奴打着头阵,光洁的长靴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泥里,令她渐渐不耐烦起来,步子越迈越大,最后拐过一个弯,消失在后面几人的视线中。
等到张稚昂几人跟上,就见伊奴拢着外套站在一片围栏前,饶有兴趣地看着里面。
奇怪的呻吟几乎就在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之前那些怪物吧唧嘴的声音。张稚昂不是很想靠近,却见伊奴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这是一片规格很大的猪舍,粗壮的木料分隔出了许多栏位,除了一些收容幼崽的集体宿舍,大部分都是单独隔离开的成年猪,粗略估计能有几十个,还有不少村民衣着的人在其中劳作。
在发现那些人的确是普通村民,而非猪头人身的怪物后,张稚昂松了口气,可当看清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张稚昂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赶忙去遮肖愈的眼睛。
那些村民独自一个或两三人一起,挤在一个个猪栏里,站在成猪的身后,或蹲或站,表情麻木地不停耸动着下半身。
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而那些成猪对身后的动静毫不在意,头也不抬地吞咽着食槽里的糊状物。
张弛非还算镇定,但也没兴趣留下观赏这种东西,刚打算提出撤离,突然有孩童的啼哭响起。
距离几人最近的一个村民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只猪幼崽,那幼崽身上还带着亮晶晶的胎衣,显然是刚产下的,可它的头分明是人类婴儿的模样,正哭闹个不停。
村民看着虚弱倒地的母猪面露厌烦,随手将幼崽丢进隔壁栏的食槽里,只顾埋头进食的成猪看也不看便啃了上去,撕心裂肺的哭声徒然转响,随后很快熄灭。
场面实在离奇,张稚昂已经顾不上去遮肖愈的眼睛,很快又注意到,那些挤在一栏里的,竟也都是猪幼崽和人类婴儿拼接的小怪物,有的已经咽了气,正被同伴分食,小小的脏器流了一地。
肖愈对这些没什么反应,还学着张稚昂刚刚的样子,抬起手,反过来帮她遮住眼睛。
伊奴看得有些厌了:“走吗?李研不在这。”
张弛非点头,抬脚就要离开农舍。
张稚昂感到意外,指着猪舍里的那些村民,“这些不用管吗?”
“它们没有攻击性,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他们——”
“都是假的,”张弛非打断她,“樊笼里的东西不用当真,你执相了。”
见张稚昂还在犹豫,伊奴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些都是李研一个人幻想出来的,不用当真啦。”
说完从后面推着她一起走出农舍。
刚刚踏上土路,身后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音拐了几道弯有些失真,像幼猫被人扼住脖子。
张稚昂站定,“你们继续往前吧,我很快就跟上。”
说完也不管几人的意见,转身就要回去。
伊奴歪着头看了看张弛非的脸色,“怎么说?要等吗?”
张弛非望着立刻跟上去的肖愈的背影,抬手看了眼机械腕表。
“十分钟。”
……
“她也太慢了,要不我们先去下一家?”
赵壬在村子另一边的某个破烂小院里冷得直跺脚,他的外套落在那间土瓦房忘记拿。
乾宁面无表情:“一路上那么多衣服,没一件能入眼的吗少爷?”
她们也一直在村子里挨户排查,想找件防寒的外套自然不是难事。
赵壬龇牙咧嘴道:“不是我矫情,这村儿卫生习惯太差了,衣服上都是膻味,我要是真穿上能吐一路,到时候多膈应人啊。”
乾宁不想理他,恰好万吏从西侧的厢房走出来。
“解决了?”
“嗯。”
万吏捻了捻手指,不适应用刀以外的东西结束生命的感觉。
三人摸查了十几户人家,一路上顺手解决不少漏掉的怪物,以及一心寻死的女人们。
她们被拴在屋子里走不掉,个个面黄肌瘦,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一见到乾宁就恳求她们杀死自己,刚刚的已经是第五个,乾宁也不问缘由,能帮的都帮了,万吏动的手,所经之处几乎没有活口。
继续往前,又遇到一间空屋,乾宁没急着离开,而是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件跟她身上极为相似的花袄,丢给赵壬。
赵壬已经顾不得挑什么样式了,见这衣裳干干净净的,赶忙受宠若惊接过。
“诶呦!谢谢您谢谢您……对这家挺熟悉啊,原身的住处?”
“是娘家。”
乾宁说完看了眼院子里的土灶。
赵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墙上不少歪歪扭扭的笔画,都是用烧剩的木炭写上去的,笔触稚嫩,完全是在练字,写的应该是个名字:罗焕南。
见乾宁不愿透露更多,赵壬决定继续之前说到一半的话题。
“所以冯子韫跟你聊了什么?”
乾宁看了赵壬一眼。
“她问我,樊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赵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为什么要问你培训手册上的东西?还是最基础的第一则。”
“这个就只能你亲自去问了,”乾宁轻声道,“如果有那个运气,能在有生之年里碰上她的樊笼。”
赵壬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没听清最后一句。
乾宁无声叹了口气:“走吧,快结束了。”
又送走了几位寻死的虚像,乾宁三人来到一片河岸,天边还是那颗似乎永远不会落幕的夕阳,芦苇的剪影在风中飘摇,点缀着血色潺潺的水面。
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交谈,万吏立刻听出那是伊奴,果不其然,很快便看到那几个人从芦苇荡遮挡的一侧走了出来。
伊奴不知道在说什么好玩的事,眉飞色舞的,张弛非和肖愈都与分开之前一样,依旧木着一张脸,因此只有张稚昂在捧场,眉眼含笑看着伊奴,简直称得上慈祥。
不过更夸张的是张稚昂身上的血,仿佛被人用脸盆兜头泼了一遍,都快分辨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不是她的血,”万吏低声说,“没有伤口。”
终于,伊奴先注意到了她们,兴奋地挥手打招呼,不看场合的话,还以为是周末约出来一起逛街的朋友在商场碰头。
“聊啥呢这么开心,带我一个。”
赵壬屁颠凑过去,自然而然地远离了乾宁和万吏。
张稚昂心情不错:“阿奴在聊她们之前见过的奇怪NPC。”
赵壬感慨:“叫这么亲?感情可真好啊,我作为三楼派去四楼的质子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喽,终究是错——”
“有什么汇报?”
“发现什么了?”
乾宁和张弛非同时问道,但一个对伊奴,一个对赵壬。
伊奴笑嘻嘻地跟张稚昂摆手作别,一溜烟跑回乾宁那边去了。
赵壬也难得拿出严肃工作态度:“是个拐子村,乾宁这具原身名叫罗焕南,跟李研什么关系不清楚,四楼没有互通信息的意思,比较敷衍。”
说完打量起狼狈的张稚昂,调侃道:“你吃人去了啊?”
张稚昂愣了下,掏出兜里旧布条又蹭了把脸。
“这个说出来你都不能信,”伊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你们三楼这次可是又开到金卡了,稚昂她——”
“先不聊这个,”张稚昂握住伊奴的手岔开话题,望向芦苇荡正对着的一间院子,“这间还没搜过吧?不是还要找李研吗?”
伊奴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哦!我闻到了,就在这里面。”
几人推开院门,四散开去找,最后在堆放农具柴草的杂物间发现一个瑟缩的女人,正是她们要找的李研。
李研蓬头垢面躲在角落,珊瑚粉的羊绒衫已经脏成土色,脚上还扣着一道锁链,面对众人的突然闯入虽然有应激倾向,但看上去还算能维持冷静,端坐在草席上,好像等了她们很久。
“记得我吗?”乾宁走上前。
李研正要说话,突然在她身后,墙的另一侧传来难以启齿的喘息,像是什么恐怖记忆的开关,李研顿时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嘴唇都快咬出血。
墙后的声音与刚刚在猪舍听到的十分相似,张稚昂有些反胃。
乾宁对万吏使了个眼色,后者抽身离开,不多时,墙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李研的双眸也跟着重新恢复清明。
“现在可以了。”乾宁又道。
“你不是她。”李研摇头,语气笃定。
“李阿姨?”张稚昂试探着喊道。
李研困惑抬起头。
“我是住在十六楼的,张芸卿的女儿张稚昂,您还有印象吗?”
“张芸卿……芸卿的孩子?长这么大了,”李研喃喃道,“你妈妈还好吗?”
“她去世七八年了。”张稚昂温声回答。
“是吗……”李研垂下目光,“可以请她们都先出去吗?你们人实在太多,我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