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润泽回头看见她，忙放下手中棉纱，小跑着出来。

方萍心中怒火稍微散去，问道：“不好好上班，你们都干什么呢？”

林润泽嘻嘻哈哈笑着说：“刚忙完一波，休息一会儿，大伙聊聊天。”

方萍抬眼看了那些人一眼，说：“我就不爱聚在一起瞎聊天，有什么好聊的。”

接着问中间最醒目的女人，道：“中间那个女人是谁？”

林润泽回头看了一眼，知道方萍说的是小孙，说：“那是小孙，叫孙越。大伙在一起玩得挺好，都喜欢围在一起玩。”

方萍看见孙越漂亮，低头不语，心中暗暗有了防备之心。

晚上回家，林润泽把手中的钥匙随手一放，钥匙扣上紫色的蝎子明亮而精致。

方萍正在下面，看了一眼桌子上手工编织的蝎子，又狐疑地抬头看林润泽，说道：“这就是孙越编的？我也会。”

林润泽笑着说：“你会，可是从来没有见你编过。”

方萍闻言抬起头，忽闪着大眼睛突然说：“你是不是对孙越动心了？”

林润泽臊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看见林润泽不说话，方萍警告道：“你要是敢搞外遇，可别怪我翻脸！我指定让你们不好过！”

林润泽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道：“你别胡说八道，传出去让人家笑话！”

方萍不听，骂得越发厉害：“你心虚什么，不心虚你围着她笑那么开心？”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林润泽感到无可奈可，不想理会。

方萍见林润泽不理睬，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炽。

其实，女人有时候只是心里有股气，这个时候男人但凡低头温言细语哄她两句，她的气也就消了。但往往男人不懂得或者心里也执拗着不肯低头。

于是方萍越来越生气。

她开始推搡林润泽，林润泽只当她无理取闹，便使劲挣脱她。

在争执间，她跌到地上，后背撞到了床腿。

她瞪大眼睛，站起身，冲动地拿起桌子上的菜刀，在林润泽来不及反映时，冲着林润泽的屁股砍了一刀。

血顿时涌了出来。

林润泽疼得皱起眉头，捂住伤口，骂道：“小方，你疯了吗？”方萍这才清醒过来，愣在当地。

直到看见血出来，裤子湿透了一大片。她才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听到动静，房东于伟荣和隔壁的租户小王出来忙赶过来，门是敞开着的，他们站在过道，也是因为房间里站不下第三个人。

小王看见血，慌乱地道：“这是咋回事？你们俩好好地，这是弄啥哩？”

于伟荣沉着地说：“小王，你带着小林去医院看看，赶紧包扎一下伤口，天热，别感染了。”

小王答应着。

这时候于伟荣的老婆也来了，看见这个场面，惊呼道：“老天爷！你俩这是咋回事？”

林润泽怕花钱，说：“去诊所看看就行了，不用去医院。”

于伟荣老婆连忙道：”去诊所也中，老天爷哩！赶紧去吧！“

小王便带林润泽去附近诊所包扎。

房东劝方萍：“小方，夫妻之间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说开了就好了。总不至于拿刀。”

方萍坐在地上，看着狭窄的屋子，想起一路走来的辛苦，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站起身去拿卫生纸擦鼻涕，很快地上扔了一片白色纸团。

方萍边擦鼻涕边说道：“你不知道跟着他，我受多大的罪。”

这时，林润泽包扎回来，小王扶着他侧着躺在床上。

小王道：“小方，吵架可以，动刀可不行，日子以后还要过。”

方萍说：“谢谢你们了，我们以后不会了。”

小王道：“那我们走了，你们好好休息，以后可别这么想不开。”

人都散去了。

方萍默默地坐着。

林润泽上半身倚靠在被子上，开玩笑说道：“你咋这样对你老公，想要摸财害命吗？”

方萍听了，林润泽并没有怪她，便嘴硬道：“活该，谁叫你气我。”

林润泽仍旧宽容地说：“你这火爆脾气要改一改。把我砍死了，看谁给你赚钱。”

方萍听了，一时心中百转千回，越发难过。

在林润泽睡着后，她思来想去，打开笔记本，默默地写下了几个字：“我真得很爱你，请你原谅我好吗？”

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不幸的是，过了两年。国家兴起精兵简政的下岗潮。

他们下岗了。

谁也不知道时代的变化有多么快。个人在时代的洪流中显得多么渺小。林润泽和方萍在无奈之下只能想办法自谋生路。

他们在出租屋里坐着，四目相对，20出头的年纪，身边无依无靠，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发展。他们两个都只是初中文凭，当时那个年代，他们初中一天也没有上过，小学毕业就可以拿到初中文凭。

在这座城市，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缺乏生存下去的能力。林润泽作为男人，身上有着更重的担子。

林润泽坐在凳子上抽着烟，面色凝重，拿烟的动作异常缓慢，像是在抽生命中的最后一支烟。

房间里位置很小，没有位置坐，方萍便坐在床上。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时不时地叹口气，心有不甘，又无奈地看着林润泽，等待着这个作为家里顶梁柱的年轻男人拿主意。

林润泽又抽了一口烟，下定决心地说：“厂里的小张说，可以卖血，他卖了好几次了。明天我去医院试试。”

方萍知道小张，就是那个家里母亲常年躺在床上的小张。他的家庭负累大，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林润泽就爱跟这些没出息的人待在一起。

方萍看着林润泽瘦弱的身体，有些担心地说：“卖血对身体不好，你行不行啊？“

林润泽摁灭香烟说道：“不行也要去试一试，我们没有钱了。”

自己的男人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一个没出息的办法，方萍有些无奈地说：”我们还是想其他的办法，不行就管咱叔借一些钱。”

方萍说的叔叔，指的是林润泽的叔叔。

平时方萍和林润泽之间聊天，说道婆婆公公，都是“你爸，你妈。”唯有喊林润泽的叔叔，是唤作“咱叔。”

方萍对这位叔叔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先不要管别人借。”林润泽说，“管别人借钱也不是办法。”他眉头紧促，把烟头灭掉，柔软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因为营养不良，他的头发总是黄的。

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凌乱地摆着一些生活必需品。

方萍看到林润泽脸皮太薄，心里叹口气，站起身去做饭。她打开煤球炉的盖子，等到火苗上来后，放上锅烧水，水开后，放了一些挂面进去，加了一把盐，放几片青菜，小心地滴了几滴油。

第二天上午，在方萍担忧的目光中，林润泽去了医院。回来后，林润泽捏着几十元钱，脸色苍白。

这笔钱够他们生活半个月的了。

房东于伟荣，此刻穿着宽松的丝质家居服，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的皮肤黝黑，线条坚毅，看人目光坚定，显示出非凡的魄力。

早些年，他承包工程给别人盖房子，这栋房子是他早年做生意积累下来的。他打完拳，回头看见了方萍，打招呼：“小林，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呀？”

林润泽不懂得隐瞒，实话实说：“于哥，我刚去医院卖血了。”

于伟荣听了，惊讶地看着林润泽：“咋能去卖血呢？有啥过不去的事，跟我说说。”于伟荣老婆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刚跑步回来。听到于伟荣的声音，便走出来。

说道：“你这么瘦，不能去卖血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可不能干这样的事情。来，让我跟你老婆说。”他们两口几乎就是退休的状态，每天锻炼身体，生活极有规律。唯一的女儿乖巧可爱，正在上高中，成绩不错，考上大学不成问题，不需要他们担心。

于伟荣老婆穿过院子找到方萍，说道：“小方啊，你不能让小林卖血啊。”方萍正在煮面，见到于伟荣老婆精神抖擞、神态安详的走过来，在这样的光环下，方萍先就觉得低人一等。等到于伟荣老婆说完关心的话语，她感动的眼泪几乎掉下来。她既惭愧，又感恩，说道：“谢谢姐，您真是好人。让我们租住在这里，还这么关心我们。我真幸运，总是遇到好人。”

于伟荣老婆说：“不必客气。你和小林住在这里，我们也高兴。你们都是老实人，我们省心很多。”

她安慰说：“我和你于哥年轻时候也困难过，后来他爸爸跟同村的人一起做生意，赚了点钱，才慢慢好了。你们还年轻，慢慢干，总会有出路。”

提起过去，她有些感慨，看到林润泽和方萍，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人活着并不容易。

“中午我炒了木耳，一会儿给你们拨过来点，吃了能补血。”于伟荣老婆说道。

方萍感恩地忙道：“不用啦，不用麻烦你们了。”方萍还不起这份人情债，因此不愿意白白接受别人的善意。

于伟荣老婆干脆地说道：“我们既然住一个院子就是有缘分，你也不用拒绝我，我也不富裕，能帮助你的也不多，不过就是一些菜。”

方萍这才接受：“行，那就谢谢姐了。”

中午的饭菜，林润泽的白面条上多了一些木耳炒肉，这给他们甘淡的日子增加了烟火气，林润泽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方萍默默地吃着白面条。她决定还是要回西区一趟，必须要厚着脸皮管叔叔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