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妙音的电话打来之前，卓星渡正在将那张发黄的海报仔细收进公文包内侧。

她手里捏着一只精致大头比格犬玩偶，比格犬穿着一件黄色雨衣，露出了坏笑着的小狗脸。

她用同款搜索，发现这是时下的女孩子们都很喜欢的一款名叫“咕噜噜”的小玩偶，网络上也有很多同样形象的表情包、T恤之类的周边。

卓星渡摇了摇头。

该说是这二十八年松懈了吗？

身为杀手，她就是黑夜里最深沉的那道影子，隐匿的本事甚至还要高过杀人的功夫。

她想给那个对郁妙音无礼的男人一点教训，却那么轻易被发现了。

对方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眼下不小心掉落的玩偶就是证据。

放在以前，她的尸首恐怕早已抛在大街上喂狗了。

震慑西域三十六国的杀手山庄——孔雀之影的大小姐竟然懈怠至此，恐怕当年死在她手里的亡魂都会嘲笑她吧？

这个女孩，恐怕得想办法处理掉。

她将比格犬小玩偶放进公文包中，离开了墙皮发霉脱落的廉价日租房。

就在这时，郁妙音的电话打了进来。

对方邀请她去她家做客。

时间太晚，这个点钟搭配郁妙音暧昧的呢喃，刺激着卓星渡的神经。

她原本想以不便搅扰推脱，但郁妙音一句“卓小姐做的好事，恐怕我得好好感谢一下哦？”让卓星渡暗道不妙。

还有什么是比偷偷替别人出气，却办砸了给别人添了麻烦更糟糕的呢？

卓星渡有些垂头丧气。

加上前世，她今年也该过七十大寿了。

难道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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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星渡提着礼物，深吸一口气，不知道郁妙音现在怀着怎样的心情审视自己。

她会怎样惩罚自己？责备？失望？立刻终止合同?

一阵风吹过，门打开了，在那瞬间，卓星渡听见“刺啦”一声。

是菜肴下锅、大火爆炒的声音。

郁妙音穿着居家服，外面套着小猫围裙走出来，请卓星渡坐下，又快步走进了厨房。

卓星渡愣住，直到郁妙音端着菜放在桌上，嗔她一眼：“卓小姐，需要喂你吃么？”

卓星渡道歉，洗了手帮她端菜盛饭。

她只是一时没想到，郁妙音还有如此……居家的一面。

椒盐小排、水煮三鲜、清炒莴苣，份量适当，搭配得宜，盛在透亮的瓷盘里，看着好吃极了。

餐厅的灯很温馨，打在郁妙音不施粉黛的脸上，让她素来美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温柔。

一想到这是郁妙音特意为她们两人的晚饭专门下厨，卓星渡就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们已经这样很多年，并且还会继续这样下去。

郁妙音解了围裙，卓星渡接过替她挂好。

拿起筷子，卓星渡道歉：

“是我自作主张，给你添了麻烦，抱歉。”

郁妙音回以一块小排，笑眯眯的：“尝尝我的手艺。”

卓星渡还要开口，郁妙音直接上手给她剥起了虾，在无形的催促下，卓星渡只好吃起饭来，并用诚恳的态度与不疾不速的语速赞美着郁妙音的手艺，将她哄得喜笑颜开。

在卓星渡吃下第三碗米饭、眼见郁妙音端来水灵灵的奶油草莓后，她艰难开口——纯粹是撑的：

“郁姐打算让我做一个幸福的饱死鬼吗？”

郁妙音掩唇而笑：“哪有？”

“你自己都没吃多少。”

郁妙音吃了颗草莓：“做我们这行的，最缺乏的就是饮食自由。”

卓星渡发自内心地不赞同：“郁姐恐怕是整个娱乐圈最不需要节食的大明星了。”

郁妙音：“这可是我每天一碗一碗菜叶给自己喂出来的。”

卓星渡以过来人的经验问：“有尝试运动吗？比单纯减少摄入效果更好。”

郁妙音撇嘴：“多累，我才不要。运动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

卓星渡抿唇，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郁妙音不满：“干嘛？上一秒还说我是娱乐圈最瘦最美，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卓星渡拿出手机，在上面点点，亮出屏幕给她看。

“郁姐，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要去拍综艺了，如果不提前锻炼一下，到时候恐怕很难应付。”

郁妙音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甚至懒得了解，只是大概翻阅了下。

“意思意思得了。”

卓星渡无奈：“郁姐想要怎么个意思法？”

“笨呀你，”郁妙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读书读傻了的孩子，“虽然打着生存综艺的旗号，但生命安全不用担心，大不了退出就是。那些纵欲过度的蠢货还不一定能坚持几天呢。”

她下了结论：“总之，小卓你不用担心，跟着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反正就是不要锻炼。”

卓星渡笑笑，总觉得最后一句才是她的目的。

她觉得郁妙音这样也挺可爱，如果可以，她希望替她扫平一切障碍，反正一切有她。

卓星渡“嗯”了一声，继续道：“这种直播生存类节目目前在国内还是独一档，如果表现得得宜，还挺容易吸引路人好感的。”

她想了想，笑了一下。

“比如，平时优雅时尚的郁姐当仁不让地率领大家开山辟水、采菌挖地，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把野兔剥皮削骨什么的......想必很有看点。”

优雅时尚的郁姐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收拾起了碗碟：“你说的那是另一个次元的特种兵郁妙音，不是我。”

卓星渡一边帮忙，一边继续笑着说：

“说起来，这次的参赛选手似乎也找了不少娱乐圈之外的各领域精英，想必也有具备野外活动经验的选手。郁姐，如果我们连三天都撑不过，是不是会起到反向宣传效果？我们会不会被雯姐骂？”

郁妙音正弯腰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闻言抬头瞪她一眼。

不凶，像是被戳了戳肚子开始示威的小猫。

卓星渡心里越发柔软。

郁妙音看着卓星渡，心里冷笑一声，她可从来不是任人调笑的性子，卓星渡竟想用自己不擅长的事拿捏自己么？

她抚了抚卷发尾，抱臂靠在餐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卓星渡：“卓小姐很有本事，竟然能让华圣汀总部的法国佬联合本地警方都查不出任何问题，只好归结为神秘的东方秘术，吓得他们连夜飞回法国，区区野外生存难得倒你么？”

看到卓星渡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郁妙音继续道：

“希望卓小姐弄清楚，我们只是金钱关系，一纸合同假扮情侣，你图钱、我图名。合约期一到，大家好聚好散。而卓小姐你是如何做事的？”

“这次虽然华圣汀无礼在先，他们理亏不想深究，公司出面平息了。但其中所费的人力章程、乃至万一风声泄露，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我郁妙音买凶杀人的词条马上就会爆火全网。你擅自行为一不报备，二轻飘飘一句道歉，你认为我就必须接受？你本人到底是小心谨慎还是肆意妄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请你不要影响到我的名誉。”

“至于现在，”郁妙音将冷笑从心里放在了唇边，“我想你我还没有熟到能利用我的私人习惯调侃我。”

卓星渡双肩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清醒过来。

“抱歉，”她的语气温和又轻柔，但仔细听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越界了。”

没错，越界。

她果然无法很好地在郁妙音面前控制亲近她的念头，她的思绪会不由自主飞到千年前的那些日夜，公主对她的一颦一笑，她们那些不为外人道的亲密情话......这一切，都不是同面前这个女人经历的。

即便郁妙音是公主的转世。

不过......她真的是吗？

这一下如同当头棒喝，打醒了近几日飘飘然的自己。

卓星渡根本无法确定。

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完全不同的声音，让卓星渡十分矛盾，心分成了两半。

一半叫她冷静地审视对方究竟是不是公主的转世，毕竟目前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另一半却大叫着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既然自己是孔雀之影的大小姐裴汶，长相也与前世一模一样，那么郁妙音同样如此，就该是公主。

最开始卓星渡坚信自己不会有任何机会靠近郁妙音，她也不想打扰她，所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思念投射在对方身上。

一旦靠近......她的自制力完全不起作用，郁妙音陌生的神情让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金钱关系……她得牢牢记住这点才是。

“郁姐，”卓星渡的称呼恭敬了许多，“是我考虑欠妥，办砸了事，你扣钱吧。”

郁妙音自鼻翼里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他差点真的伤到了你。”

郁妙音抬眼看向卓星渡。

她今晚穿着水蓝色长裙，裙摆将将覆盖到脚腕，露出了白皙的脚踝，上面锁着一条精致的白金脚链。气质淑女，赤足和脚链却为她带上一丝野性。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矛盾又赤诚、神秘却好懂。

卓星渡神情认真，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更隐蔽。”

“尽我所能的保护好郁姐，是我第一天看到你的脸时就下定的决心。”

她扬起笑容：“当然，郁姐可别忘了加钱。”

郁妙音的心好像一面湖水，飞鸟掠过，微微泛起涟漪。

回过神来，卓星渡已经走到门边向她告辞。

她蹦出一句自己都没有设想的话：

“你今晚想不想留下来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