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八点，昼长夜短，星都的天穹还没完全黯淡下去。
全星国最大的港口里已经备好了直升飞机，三个随便塞了两口的代理准备出发。
宗潇的嘴巴挑死了，让他对付两口屈死这少爷了，但被百里在这镇着，除了那张脸还表现得非常不服气外一句话也不敢说。
“晕机吗？”百里剑英问宗潇。
“我怎么知道！”
“行，那就上吧。”
刚戴上耳机起飞，宗潇就开始问贺瑾秋，“干嘛戴这个？”
“不然听不见驾驶员说话。”贺瑾秋答道。
“她也听得到？”
“嗯。”
宗潇冲百里剑英翻白眼，百里理都没理他。
贺瑾秋问，“几点到？”
“半夜。”
百里剑英定定的目光看向贺瑾秋，贺瑾秋于是摁断了音频，然后伸手过来把宗潇的耳机也暂时断开。
“又干嘛？”
“霓虹最大吨位的游轮‘启明之夜’已经失踪了一天，上面有霓虹大家族的几个年轻人。”百里剑英平静道，“霓虹方暂时没给他们回应，因此他们联系了我。”
“联系你？”贺瑾秋皱起眉头。
“跨国寻求帮助，没有经过国安代，说后果他们自己承担。”
贺瑾秋颔首，“谁知道这件事？”
“你、我，吴闻。”
“吴闻怎么说？”
“他要打电话跟世安代核查，说怎么这么大的事一点消息都没有。”百里剑英从表情到坐姿，都不会让人感觉到是在谈及一件大事，而更像是冷冷的训斥，“我让他先不要动，这件事我来查，出事了就让世安代的人来找我。”
“所以你自己买机票，没通过国安代。”
“嗯，这边也是我联系的。”百里剑英说的是屁股下的直升机。
“你怀疑什么？”贺瑾秋问，他扭头看了宗潇一眼，人大少爷已毫不紧张地摘了耳机，闭着眼睛歪在边上准备睡了。
“北海巨妖克拉肯，世安代评定等级为4+，但我个人预估已经接近5，甚至到达5+的传说级别。”百里剑英平平道，“世安代对魔怪的评级近几年开始出错。”
“多少？”
“两三次。”
“不高吧？”
百里剑英仍然是那张冷冷的脸，像是霜雪常年都凝在面上，沉默着，看上去是懒得，或者根本不屑给出答案。
“……好。”贺瑾秋应道。
直升机上除了轰鸣的响声，一切又归入静谧，百里剑英望了一眼波澜起伏的深澜，大陆架上巨大的船只正缓慢航行。
百里剑英和贺瑾秋不一样，她不受制于任何家族，除了规章制度外不受任何势力和个人的胁迫或指挥。她认为有问题就非要把问题揪出来一拳打得粉碎，这种毫不圆融的态度基本已经把头顶该得罪的都得罪完了。
沈家要贺瑾秋查宗潇，费尽办法不让百里剑英插手，越过了百里剑英的眼睛。这事明面上是对面坐着的贺瑾秋有问题，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是沈家出了手。
百里烦他夹在中间这个身份，但贺瑾秋本人确实没什么错处可挑，因此合作上一直还算愉快。
凌晨时分，贺瑾秋在距离到达目的地前十分钟开始叫宗潇起床，怕像上次一样因宗潇的起床气大打出手——
百里剑英没他的脾气好，想想都知道百里剑英烦了就会揪起宗少爷领子直接把他踢出直升机，连带着还有无辜报废的机舱门，大少爷将在冷凉的海水里彻底清醒。
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情况，贺瑾秋在百里剑英凉透了的目光中，当爹又当妈地把宗潇慢吞吞挖起来了。
“差不多可以跳机了。”百里剑英往外看了看，“能接受吗？”
宗潇蔫蔫地凑在窗边看了一会，“要下去吗？”
“嗯。”
“这两截漂在海上的是游轮吗？”
贺瑾秋和百里剑英听到这句话，立刻挨在窗边看，贺瑾秋看得模糊，百里剑英是真的看不清楚，“把大灯打开，照下去我看看。”
宗潇眨着眼睛，对那破破烂烂的船看来看去，“是有人吗？”
“什么？”大灯打开了，百里剑英推开舱门，一脚稳稳踩出去探身往下看，狂风吹得宗潇一个不备，猛地哆嗦了一下。
下方的游轮随着波涛微微起伏，水汽和灰埃在刺目的光里漩成涡流，因此可以看见夜风正撕扯和涌动着。
甲板上的舱室里传来“砰！”的响声，像是接连撞翻了什么——
百里剑英的头发在风里狂飞如海草，但似乎没有阻拦她的视线。
她就这么一脚内一脚外踩稳了直升机，整个上半身扭着矮进来，一勾手带过座位下没人注意到的箭袋。弓弩如同一挺金属硬枪，被她疾套着锁上胳膊，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又牢牢固定出舱外，和烈风抗衡得没落半点下风。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得不能更流畅，初次看到的人理应被此震慑。她的钢手牢牢扶住□□，“乓”地一下连带着箭响呼啸坠下，后座力只弹动了一下，毫无影响地被她完全承受住了。
她看都没看贺瑾秋和宗潇一眼，拆耳机前只一句“下来”，就两腿一并堪称生猛地纵跳下去。
宗潇见少识窄，“……好可怕。”
“百里剑英没有任何术法，纯粹是靠自身的本事达到大代理级，这方面的近战强攻和远距离精准打击国际上没有能超越她的大代理，你不要招惹她。”总算等到百里剑英不在场了，贺瑾秋抓紧提醒了一句。
“女魔头！”
“走了。”贺瑾秋扶在门边，准备接着跟下去。
“跳到海里怎么办？”
贺瑾秋实在没想到宗潇会这么问，“……游上船？”
“我不会游泳。”宗潇好认真，“我讨厌水。”
下方的百里剑英坠势迅猛，落到倾斜的甲板上时又尽可能动作轻微。被钉死在她箭下的是一只口袋，袋子已经破损，东西估计都掉差不多了。袋子瘪着挂在箭下，只剩一点鼓鼓的底。
百里剑英把护目镜上的灯光打开，向上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关灯。
大光圈骤然熄灭，只有明亮的指示灯随着百里剑英的视线左右移动。
百里剑英找到这么一个湿漉漉的袋子，准备和贺瑾秋探讨一下，但左等右等贺瑾秋没下来，她拔起刺穿甲板的弩箭，一撂把它塞进了背后。
袋子湿透了，百里拎起来的时候还在向下漏水，很不寻常。甲板这块没有积水，这袋子从哪里来的？声响又是哪里？她把钢手伸进袋子里一掏，这一掏直接把底给破了，几粒晃眼的石子啪啪掉在甲板上，在指示灯下晶晶着滚进海里。
百里剑英大跳着斜追过去，眼疾手快从海里攥回一粒石头。
——上面还在纠结。
“你讨厌水也得下去。”贺瑾秋道。
宗潇点头很爽快，“没问题，但是你得保证不能让我碰水。”
“这我怎么保证？你跳准一点？”
“你想办法啊，不是你让我下去吗？”
“你不会浮空？”
“什么是浮空？”
贺瑾秋定定看着宗潇，宗潇一张脸好无辜，贺瑾秋确信他不是开玩笑，才静默两秒，抬手捏了个「沍」字诀。
百里剑英正试图再找几个斑斓的小石头回来，脚下却突然有种极其异样的感受，像是噼里啪啦的质变——
海水的流动迅速减缓，不到五秒，冷气嗖嗖地蹿了上来。
宗潇“哐”地一声落到地上，冰屑顿时飞扬腾起，在百里剑英指示灯照出的区域里，飘飞的冰屑碎钻般闪闪发光。
大少爷微曲的双腿在缓冲后站直，很潇洒地插兜走来，眼里全没有脸色恐怖的百里剑英，就当她不在，撇着脸很不当回事，但又跟百里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贺瑾秋紧随在后，大步流星走上甲板，一个响指取消了「沍」字的冰冻效果。
海水重新流动起来。
“……欠揍是吗？”
宗潇摆摆手，很热心地为自己解释，“我讨厌水。”
“他不会浮空。”
百里剑英看上去非常想把他们皮都扒了，但手里正拿着东西，正事要紧就把刚拿到手的石子抛给贺瑾秋。
“哪来的？”
“袋子。”百里剑英举了举手里湿淋淋的袋子，“刚才听到动静。”
贺瑾秋把它拿在手里，借着百里剑英头上的指示灯看了一会。
这石头通体湛蓝，中心却不剔透，无法穿光，围着一蕰炽烈的火色。
他把石头比量到宗潇脸边，宗潇那脸盘正沐着百里的光，眼睛通透通透，一比对就好像贺瑾秋正拿着宗潇的瞳仁把玩。
“……像。”
“像。”百里剑英难得附和。
“好好看。”宗潇往自己脸上指，语气很欣喜，“像我的眼睛也。”
宗潇一定要找贺瑾秋讨，贺瑾秋就把手里的石子给他。
“现在怎么样？”贺瑾秋问。
“先看看。”百里剑英抬颌示意贺瑾秋，“你去那边，我带宗潇看这边。”
贺瑾秋动作很快地从海面一路踏过，身影高高跳上另半条游轮，没入黑暗的船舱中。
宗潇可不愿意和百里剑英一起了，躲着她拉开距离，板着站得直直，很不想向百里靠近过去。
“过来。”百里剑英开口。
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海风鼓荡在中间，听起来就像是沙漠里模糊的哨音。
“……克拉肯呢？”
“它会来的。”
凌晨的汪洋之上看不见任何一角大陆，或者一个海岛，四处都被浪涛声遮蔽着。百里剑英的指示灯像是一渠光道，除此之外到处都是暗沉，别说一点月色，连微末的星影都看不到。
这点光也在百里抬手时消失了。
宗少爷忍耐地跟着百里剑英兜圈子，甲板被踩了个来回，然后是船长室，船长室里的东西能翻倒的都翻倒了，不能的也早被摆在桌上的物件仪器砸烂了，纸片文件铺了一地，电子产品碎成块。
百里剑英的眉头一直皱着。
“别看了。”宗潇百无聊赖地靠在一边，这时还注意着和百里剑英保持距离，“没人啊。”
百里剑英走出船长室，直接向下轰上一拳，往下一跳，又进一层。
“差三个满员。”百里剑英道。
“怕不怕死人？”宗潇跟着往下跳，斜斜走过坡面，推开内里的房门。
房门外的走廊倾斜着翘起，甬道漆黑，水晶灯摇摇摆摆，碰着风铃一样的响声，最远处的尽头间断地跳着火星——
另一侧的地毯已经全湿了，海水一点点向上爬。
百里剑英架势标准，在歪斜的船上如履平地，她一记猛拳轰开门锁，宗潇有样学样地摆了摆架子。
他晃晃拳头正跃跃欲试呢，船却在这时微微斜了过去，整半艘游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宗潇这一侧的门兀自下坠，扇扇打开。
没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