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锁，顺着墙一路过去，房间里的陈设各不相同，随船滚动时发出混乱不堪的声音。宗潇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一脑袋一脑袋往人家门里钻。

“没有人。”

“没有人。”

“都没有人。”

百里剑英走到走廊尽头，又爆开一层的地面，简单往下看了看。

门没锁，而且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整艘游轮虽然没人，但从头到尾都浸在一种可怖的死气和惊惧里，好像充斥着亡魂无法安放的哀嚎，把所有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涂抹得非常完满。

那种感受对代理来说很清晰，尤其是死伤率越高的地方越浓郁。

“什么感觉？”百里剑英边查看边问。

“死了好多人。”宗潇道，“到处都死过人，这边两个，这边一——”

“等一下。”百里剑英猛地收住脚步，转过来看他，“两个一个？你从哪里看到这些的？”

百里剑英一停，宗潇当然是被迫一个急停，他莫名其妙看着百里剑英，指了指空房间里，“你看这间的一家三口——”

在百里剑英的那种视线里，宗潇终于意识到了，“你看不到？”

安静几秒。

“既然你能感觉到有几个人，那这些人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宗潇白白地看她，“就不见了啊。”

游轮内暗沉一片，无光而漆黑，只剩百里剑英的指示灯作为唯一的光源，亮得简直有点刺目。

宗潇到底还是惧着百里剑英，所以也没敢乱说话，他不需要扶着墙，快两步走进斜垂的房间里，侧过身转向百里。

“这里。”宗潇蹲下来，抬臂比划了一个大圈，“这里原来有个人。”

百里剑英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

宗潇眯着眼端详了那个空处几秒，摸了摸下颌，“人影，中间是空的，外面有轮廓一样的白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扭头看百里剑英，“我有个办法，但你可能会不太舒服。”

“什么？”

宗潇打了个响指，白光乍然间郁郁葱葱，像是狂草拔地疯长，一瞬覆盖了整个房间。

任何响动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无论是海潮的声响，还是轻微下陷的晃动，百里剑英的眼睛在某一刻完全归入了浩瀚无垠的空白里，被无限次地吞吐着，无论是吸入还是呼出，所有都是空白。

身处一片死寂、浩渺、虚无、祥和，让人惊心动魄的空白之中。

“喂。”

宗潇在百里剑英眼前挥了挥手，百里剑英霎时回神。

“别发呆啊，看这里。”

在无休无止的空白里，百里剑英看到了宗潇所说的“轮廓”。那白色的轮廓在满室白光里显出灰沉的色调，像是米粒之光无法与日月争辉，虚虚的人影斜坐着，中空透明。

“中间应该有灵魂的。”宗潇绕过去，弯下腰显出自己的眼睛，从透明的窟窿里和百里剑英对视。

“你……”百里剑英甫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异常绷紧，就好像遇到了远超5+的存在，那是渊源于世界的广袤浩瀚——

既不打算杀死她，也不打算宽恕她，在一室里她无限放大，乃至于可以清晰地穿透丝缕的恐惧，又无限缩小，小到如蝼蚁一样无人在意。

宗潇微微甩手，白光眨眼间消失了。

那种鱼离了水的窒息感、兜头的压感、心跳和耳鼓振鸣的感觉，随着冷汗一并离开了。

宗潇习以为常的，因此没觉出百里的异样来，“就是这样。”

百里剑英压了压心底莫名的惧意，面上还是分毫不显，“你看到的所有轮廓都是这样？”

“嗯。”

百里剑英站在原地，脸色沉沉的。

“刚才甲板上有人吗？”

“刚才？”宗潇迷茫地看着百里剑英。

“下直升机前。”

宗潇抬着眼睛很努力想了一会，可惜贺瑾秋不在，难得有人能把大少爷用到这份上也是太让人掉下巴，“有吧？”宗潇说，“但是下来又没感觉到啊。”

是的，下来又没有觉察到。

毛骨悚然的凉意随着海潮涌动，分不清究竟是海风里的腥气还是克拉肯留下的腥气，湿润冰凉、腥臭，隐隐有点腐烂。

——按道理说她这大代理级不可能错过任何踪迹。

不对。到处都不对。

百里剑英没说话，一个纵跳跃上了上一层，很快带着宗潇两个人都出去。

“怎么那么慢？”贺瑾秋坐在侧起的缆绳锁边，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夜色沁在天上，天际却柔和地唤起波澜，微微放亮。百里剑英看了一下时间，“宗潇的术法里时间和世界时间有差。”

贺瑾秋看了宗潇一眼，宗潇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在周围摇来荡去。

“好无聊呀。”宗潇说，他凑到百里面前贱兮兮的，“无聊呀，无聊呀，我无聊呀，女魔头。”

陡然拔高的杀意让宗潇退闪几步，因为亲身感受过百里剑英的强悍，他闭着嘴乖得像是没开口说过话。

□□被百里剑英稍稍调试，发出非常悦耳的金属咔哒声。

“无聊？”百里剑英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第一次在宗潇面前露出微不可见的冷笑来——□□对准了宗潇，百里剑英偏过脸，脸颊靠在臂边，齿下全是结冰的雪色。

宗少爷现已不敢托大，“不无聊！！”

贺瑾秋看宗潇简直是朝自己砸过来，退都退得来不及。

“嘎吱——！”

金属的剧烈摩挲声大得恶心，像是没长齐的齿不巧地狠狠磨在一起，让人酸得整排牙全软了——

大片玻璃崩溃着碎入海里，惊天动地的水花溅了宗潇一头一脸。

“啊呀！”宗潇蹭蹭向上蹬着猛退，在越来越竖直的甲板上就是不向下掉，“我讨厌水！”

没人说话。

宗潇在碎玻璃内的窗沿边蹲着往下看，贺瑾秋和百里剑英紧盯着水里，根本一声不吭。

好像有只庞然巨大的黄金钟表，接近三米，椭圆而充盈，漆黑的一道竖线粗大可怕——整个钟表嵌在深灰色、凹凸不平的粗粝鳞面上。

□□的弹簧鹰鸣般轻吼一声，没入水里只溅出很微末的水花。

那钟表气泡一样被软软戳破了，黄金的浆液没流出来，倒是漆黑的血喷涌而出！

“昂————！”

宗潇捂着耳朵差点一晃摔进海里，“克拉肯为什么会叫啊！”

爆了一只眼睛的克拉肯哀嚎得惊天动地，半艘游轮嘶嚎着被克拉肯拉扯下沉，脚下渐层的撞击感让宗潇清楚地意识到——克拉肯巨大的乌贼须正破开钢板，毫不犹豫刺进入了内层夹板！

百里剑英的弩箭快过眼睛，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三箭连发，狂起的巨大冲击力以爬升的巨足为红心，摧枯拉朽地斩断了正疯狂扫荡的乌贼脚！

但此时她突然张口，清清楚楚的冷声传到宗潇耳朵里，“魔怪的力量由人们的想象来助长。”

贺瑾秋在另外半艘船上，两掌一合一错，字诀化作暴烈的锐利刀光，探向他的迅猛乌贼须对半劈裂，腥臭黏腻的浆液滚滚流出——

宗潇很为自己的队友感到面上有光，面对4+级的魔怪竟然也泰山临崩面不改色。

百里剑英的位置纹丝不动，左右瞄准的速度快得惊人，只有四个方位的前后进退稍稍改变，堪称坚如磐石没半点压力。

宗潇蹲得更稳了点，对百里剑英喊道，“你继续说——”

被爆开的腥肉散得跟烟花似的，噼里啪啦落回水里，晨光越来越亮，天海之际金红交错，公海却蔚蓝清澈，色彩饱和度高得赏心悦目，加上这真实的臭味，简直比4D震撼了不知道多少倍。

“有两种方式，第一，人们的恐惧想象会助长魔怪的肉身力量，也就是从理论层面来讲，不间断的恐惧心理甚至可以达到让魔怪永生，甚至再生。”

宗潇操起窗沿的铁杆，挥臂狠击卷向自己的触须，却毫无防备地被猛然拔起，整个人吊在杆上跟着荡了出去！

“可是——我想问——”因为在荡秋千般飞驰，宗潇的声音在狂风里毫不害怕地拉得很长，“那杀了魔怪——有什么——意义——”

克拉肯把宗潇像彩旗似的死甩几圈，要把他甩进海里，宗潇适时松手，稳稳落在船舷上。

“再生的魔怪又要重新积累，非常孱弱，控制住了的话甚至可以不断削弱。”百里剑英百忙之中抽空望了他一眼，“你别光听不动手。”

“哎呀，你已经知道我很强了。”宗潇松手落下，坐在船舷上，晃了晃脚，“我讨厌脏东西。”

话音未落，触须破开船壁，宗潇倒仰着差点摔进水里——

“我说了啊……”宗潇一个激灵弹起来，脸上隐隐焕着些微狞光，他修修长长地站在摇晃的铁栏杆上，几近违背常理地站得稳当。

他弯腰拽起整条扶手，不锈钢制的扶手像是用柔软的材质打造，被宗潇的怪力拧成一柄尖刀，再操刀以让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在触须上狠剁一遍！

“——我讨厌脏东西。”

被爆剁一遍的触须乍一看几乎无伤，却哆哆嗦嗦地妄图抽回海里，下潜的每一时刻都有碎肉在崩溃般坠落——

“第二。”

百里剑英再次开口，“由恐惧而衍生的想象会日积月累地具现到魔怪身上，比如说。”

她指着黏液分析道，“据考证，克拉肯最早发现的时候接近于大王乌贼，也就是说它的味道就是鱼类的腥臭，远不像现在这么复杂。现在你差不多可以辨别出几种浓烈的味道，呕吐物、腐败食物、尸臭，也有概率闻到枪炮的硝烟味。”

“越多人集中的想象会让魔怪具有越真实的特征，克拉肯的皮肤像是西方的龙鳞，这个我推测是西方的艺术加工吧。”

宗潇边听边漏，因为觉得掌心痒痒的。

他专注地站着，用拇指搓了一下掌心的皮肤，竟意外地搓了一块皮下来——那是一块完整的、鲜血淋漓的皮。

发黑的血液顺着掌心的纹路坠到腕上，裸露的肌肉也有点不太正常的色泽黑沉。

“怎么了？”贺瑾秋仰头看了宗潇一眼，发觉宗潇正把大大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大，盯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呆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宗潇翻了手腕给他看，“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