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省里发了红头文件，在一众贫困县中，扶持基金给了南山，可是这笔钱却被县里给扣住了，作为底层的新农人，陈禾和黄文宇一干人等毫无办法。

柑橘的采摘出售正在一点一滴地进行，按照过往的方式有条不紊。村民脸上有愁苦、有担忧，但更多的还是欢喜。是啊，种了一年的果实终于卖出去了，虽然价格不高，但好歹也有了些收入。

陈禾看得心里着急，看的心里发慌，她知道，曾经一定有不少人，跟她一样，看着眼前的现状，想解决，却毫无办法，想到办法，却毫无资金，有资金却毫无人脉，有人脉，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自古以来，农业就只管温饱，想要致富，是一件难事。

黄文宇坐在环境简陋的办公室里，叼着根烟收拾桌面文件，劝她说，他来得比她久，至今也有了几年的时间，没做成什么事，但认清了一个现实，就是有些事不是仅凭一腔热情就能做到的。

陈禾点头，她深以为然，但也不想放弃。

“金柑八号”的研究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一周前院里的领导和林业局的调研员又组织了一次参观学习活动，只是这次与会的人物从省市里的高级领导变成了普通的柑橘种植农户。

农户们在参观中连连点头，他们无不认同这款品种的优良特性，也都口口声声坚信它会结出丰满的果实，可几百家农户，到了最后征集意愿的阶段，任由调研员磨破嘴皮子，愿意更换品种的却也只有寥寥几家，大都还是散户。

陈禾头疼，但也理解，旧品种再旧也会结果，利润再微薄也是利润，贸然换品投入太大，从果苗到挂果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大多数果农年纪都大了，即便有心，三年时间只投产不收入，这个担心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更何况，省里拨下来的那笔扶持基金，原本是要用到改善果园水利设施和道路设施上去的，可是县里现在死死地扣着。有新品种却没有完整的配套设施，农户眼明心亮，就更不愿意换品了，毕竟这种环境下，谁会拿个体的资产为集体的利益赌博呢？在集体并没有为个体多加考虑的时候。

陈禾明白痛点，却没有改变的能力，所以思虑再三，她打算自己先来，并且经过半个月的逡巡，已经又在村子里看上了一大片土地，位置离她原本的小果园很有一段距离，上面的果树在原主人手里艰难求生，两百多亩的土地，收益不足二十万公斤，放眼望去堪比荒山。

她有钱，谭旭上次来的时候给她扔下了十本房产证书，写的都是她的名字，不是别墅就在市中心，本本价值不菲，她随随便便卖上一套，就能够上十几年田租与人工的费用了。

黄文宇劝她，说，不要盲目投资，这跟把钱当肥料撒在地里没有什么两样，南山土质不好，他们农技中心推广的技术无人采用，就是“金柑八号”种上去也得黄。

陈禾无所谓，摆摆手说，没事，我那个前男友，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这点小钱，我去他那儿哭哭就有了。

黄文宇笑得合不拢嘴，说她吃奶骂娘，花人家钱，还理直气壮不给人家好脸色。

陈禾“呸”了他一声，说这叫物尽其用，以后赚钱了算他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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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春季的高尔夫球场，绿草如茵，谭旭脚下刚下过雨的土地，松软而清新。

徐一帆过来汇报陈禾的最新动向，在说完她的日常行迹与果园收成之后，欲言又止，说，陈禾小姐卖了您送给她的一套房，又盘下了一片果园，只不过那片果园奇烂无比，跟荒地一样。

谭旭还没说话，周兆昌把杆子递给球童，笑着看他，说：“这创业项目可够奇特的，卖市中心的房，买荒山的地，你没告诉她房价马上要脱缰式暴涨吗？”

谭旭少见地穿了一身白，一只手悠闲地撑着高尔夫球杆，完美的骨架在柔和的阳光中泛着淡淡的光辉，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说：“我又不指望她赚钱，再说，赚钱不就是给她花的么？”

“呵，”周兆昌冷笑，这话他可听不得，于是刀尖儿专往人心窝里戳，嘲讽道：“你怕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一位孕妇吧？”

谭旭没在意，精准地打出一个球，眺望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可不一定是我的。”

“那你这绿帽子带得心甘情愿？都那样了还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嗨，这不你给我的吗？再说，陈禾不在，单着也是单着，那女的又知情识趣，一个劲儿地往她那个方向打扮着，说真的，每回喝多我都觉得陈禾回来了，也算聊以自/慰了。”

“你他妈，所以这是你又菜又爱喝的理由？成日介酩酊大醉，你知道你妈找过我几回了？”

谭旭把杆子扔给球童，放心地拍了两下他的肩，笑道：“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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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谭旭让周兆昌跟他一起回公司，说是让他瞧个热闹。

周兆昌知道他没憋好屁，但还是将信将疑地去了。

办公室里，秘书沏完茶又端糕点，周兆昌盯着人家圆翘的屁股，说：“练了多久？这弧度可不像天生的。”

秘书红着脸出去了，没想到董事长办公室里还能遭到职场性骚扰。

谭旭一个杂志团成团冲他扔了过去，笑骂道：“想看屁股，回你的十里洋场去！”

“看来受了不少熏陶，怎么着，你们家那个还教你尊重女性了？”周兆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他这兄弟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就算不跟他们一起干，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着这会儿知道护犊子了？

“你那是酒吧，我这是公司，我是资本家，这都是我的生产工具。”谭旭淡然抿了一口清茶，春天了，送茶的人很多。

周兆昌笑着对他比了个大拇哥：“行，你牛，已经脱离低级趣味了。”

十分钟后，秘书再次进来，躬身说，老板，周明瑞先生到了。

周兆昌挑眉：“怎么着，还是我的本家？”

谭旭但笑不语，周兆昌吊儿郎的地翘着腿靠坐在沙发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架势。不过，谭旭并不用他走，今天这场戏，他有用武之地。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周明瑞西装革履，带着一个公文包进来了，姿态恭敬，意气风发。

谭旭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由上到下再回到上，眉梢轻挑：怪不得敢去勾搭陈禾，长得确实有点东西，做个小白脸绰绰有余。

他伸出手客气道：“周总？请坐。”

谦逊的姿态里隐约有一种外放的矜贵与轻薄的傲慢。

周明瑞跟没想到似的，先是一愣，跟谭旭和坐着的周兆昌点头打了个招呼，才顺着他的手势坐下，心中暗暗打鼓。

一进屋他就觉得不顺，办公室里大而凉，而谭旭比这办公室更凉，皮肤冷白，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别有深意，跟其他投资人不一样，一股充斥着游戏人间的不善与高深莫测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如坐针毡，决定先自报家门：“谭总您好，我叫周明瑞，原先是X资本的投资总监。”

谭旭了然点头，放下自己的茶杯，亲手给他倒茶，说：“听说过，你和小徐是校友？”

周明瑞受宠若惊，倾身双手扶盏，点头应是：“我比他高两届，都是R大财金学院的。”

谭旭点头，轻抿茶水，淡淡道：“都是高材生。”

“没有，您才是，二十岁就拿了牛津双硕，法律和金融……”

谭旭挥手打断了他，无所谓，这都不值一提，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还反复拿学历学位说事，一回是捧，二回就是挖苦了。

“带计划书了吗？”他直奔主题。

周明瑞像刚缓过神来似的，赶忙从包里掏了出来，恭敬地反转了一下，将正面递给他，说：“带了，您过目，绝不冗长。”

谭旭随手翻了两下，不由得在心里给他加上了十分，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也不短了，见过的投资计划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周明瑞这个绝对说得上是精品，不说项目本身如何，光是这薄薄的几张纸，排版精良，开宗明义，不啰嗦也不画饼，最重要的是不煽情，连一般创业者最避讳谈及的挣钱模式都说得一清二楚。

他合上笑了笑，说：“既然你来找我，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不签保密协议的。”而他这份计划书，明显写得过于全面而详细了。

周明瑞也笑了，说：“我懂，俗话说，分享饼干，而不是分享制作饼干的秘方。我在这个行业里干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多多少少也摸到一点门道，因此我相信华盛，更相信谭总您的为人，说实话，给其他投资人看的计划书不是您手里的这一份，这是由我本人亲自操刀制作的，为的就是能够得到您的垂青。”

商业计划书被抄袭的不在少数，他作为初创者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担心，况且华盛与谭旭在业界的风评并没有他口中的那么好，所以与其说他是相信华盛相信谭旭，不如说他是相信陈禾，如果谭旭真是那等城狐社鼠之辈，他想陈禾不会不提醒他。

更何况，这也算他最后一搏，这个项目的难处他了若指掌，真过了谭旭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统共只拿到三千多万，他没法跟团队里的人交代。

谭旭笑，说：“大气，不过这个项目我还真没法投。”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打得又快又猛，打得周明瑞措手不及，面目惊愕。

谭旭摆摆手，安抚道：“不是冲你，也不是说你这个项目不好，就是不赚钱，只冲你这个人我都能投，毕竟人都是历练出来的，一件事情做不好，可以去做另一件，总有你能做好的事。我十分看好你，但是吧……”

这个但是让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半天的周兆昌睁开了眼，也让周明瑞那颗无端受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